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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哑巴的请求 ...

  •   钟明洲在他眼里一直是蔫坏的典型代表。他上次回家见到钟明洲,钟明洲还在上高中,高一,还是高二,记不清了。他不是专门去找钟明洲,是回学校看望老师,中午吃完饭在一家咖啡厅偶遇的。
      和自己一起吃饭那个女生的名字他现在也记不清了,只是刚好考上同一所大学,回校的时候就约着一起。展青正和她面对面对着咖啡搜肠刮肚想话题呢,一个穿校服的身影就一屁股坐到自己身边来了。
      “这么巧啊哥,你回来啦。”
      展青偏过头,看见那张清秀可恨的脸。
      “你好呀姐姐,我是展青的朋友。”
      嗓子甜得发腻,真特么讨嫌没边了。
      女生还懵着,他只好忍着恶心给俩人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问钟明洲:“你怎么还不回去上课?在外边乱逛什么。”
      “没到下午上课点呢,不急。”钟明洲对他的到来导致的尴尬气氛浑然不觉,不经意似的问,“你女朋友没跟你回来啊?”
      展青一愣:“我哪有女朋友?”
      坐在对面的女生似乎也愣了一下:“你有女朋友?”
      “没有没有,我没有啊。”
      “哈哈,对,他没有。展青哥从来没谈过恋爱。”
      展青要晕过去了,又不能当场打他,气得在桌底下拧他大腿。他记得以前钟明洲一拧就嗷嗷叫唤,那天愣是掐紫了也面不改色,给那个女生弄得不明就里。
      之后发生的事展青也不太记得了,只知道回校之后就再没见过那个女生,手机上的聊天也戛然而止,展青鼓起勇气又约了她一次,被拒绝了。
      钟明洲就这么动动嘴皮子赶走了他在大学里本来还有点可能性的唯一一个女生。真是一肚子坏水。

      “好了好了,摩托咱们不在这了,给你换个新家好不好?”展青搂过摩托替它顺毛。
      被飞了一记眼刀的钟明洲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看刚才猫弹射出去的起点,最终从睡衣兜里搜出一支丢了帽的西瓜霜。
      他赶紧去够展青,一个不注意,差点栽下床垫以头抢地,展青下意识迈出一个弓步把他挡住了。
      “你要干什么,自尽谢罪啊?”
      一个热脑门隔着一层布料贴在展青大腿上,触感奇异,弄得展青不自在。
      “……你没事吧?还能起得来吗?”
      自己的姿势大概像个怀揣炸药包马上要炸碉堡的壮士,只不过手里不是炸药,是猫。
      钟明洲不倒翁似的重新坐正,坐回床上,把西瓜霜在展青面前直晃。
      我真没qia它。
      应该是闻到西瓜霜的味道应激了。
      “行了行了,别怼那么近,看不清了。”
      展青抓住他高举手机往自己面前凑的手腕,也很烫。
      “应激……”他狐疑地接过西瓜霜放鼻子下边,给自己呛个咳嗽,“呸……噗噗……咳咳,这盖子呢?都漏了。”
      摩托闻着他喷出来的西瓜霜粉末,果然变本加厉地喵喵叫起来。
      “……”
      展青看看猫,又看看一脸沉冤得雪的可恨表情的钟明洲,低头看看手里还印着中国字的西瓜霜,又看看钟明洲:“你兜里揣这干什么?”
      从国内带的。嗓子疼。
      “……嗓子疼喷西瓜霜有用啊?傻不傻啊你?一点生活常识没有。”
      降火。
      钟明洲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生病让人变得脆弱,仿佛再说一句他眼睛里就要掉猫屎了。
      “……去医院吧。”
      明天去,今天不想动。
      钟明洲病了,好像行为语言也跟着退化,无论打字还是看人的眼神都变得有点蔫,看着也是真走不动了。
      展青倒是有一些常用药,但是专门回家拿也不值得……
      “你这没别的药了?他们俩应该会给你带吧。”
      跟展青的自力更生截然相反,钟明洲自从后脑壳受了伤,被两位父母当块宝似的呵护着,十九岁了,光顾着长心眼,很多方面还像个长不大的小孩——比如客厅里那尊明显是因为不会掌握尺寸而买到的、比茶几还高的赫然耸立的大垃圾桶。
      明明是个小孩吧,还来日本学那些打工皇帝,自己几斤几两掂量不清楚么?等着把自己累病博同情么?

      钟明洲努力燃烧着过热的大脑思考了一会儿,才指指床位的衣柜,打字:最底下行李箱。
      展青于是蹲到衣柜前掏啊掏,从行李箱夹层找到两盒布洛芬。
      “吃这个应该行吧。”他自己头疼脑热的也只吃布洛芬,他把药盒丢上床,“水?”
      钟明洲跟抓周似的抓过药,乐呵呵地做了个口型:冰箱。
      展青有些皱眉:“冰水不太行吧?”
      钟明洲的笑莫名有些宠溺,微微摇着头笑,意思是没关系。
      他说没关系那就没关系。展青把脚边的猫拿到一旁趴着,起身去冰箱。
      冰箱门上用磁铁粘了两张画符一样的纸,展青走近一看,乐了:拖衣舞的门票也值当展览,钟明洲还是这么爱收破烂。
      这个毛病钟明洲从小就有,在展青还没那么烦他的时候。高考前最后一个在校日,班主任给大家一人发了一把糖,展青揣着一校服兜的糖果,在毫无效率的自习上边吃边思考即将迎来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从左兜掏出来,剥离,到右兜里就剩下一堆沙沙作响的玻璃纸。
      钟明洲听说他就要离校,竟然跑到高中的大门口等他,竟然还真被他等到了。他轻轻抱着展青说哥你先别急着走,你陪我吃个饭再走吧,之后就不能经常见到你了。展青那时拖着宿舍拉出来的行李箱正急着赶公交,匆匆把自己兜里的东西全掏出来送给了他,撒腿就跑。
      后来某一天,他在一节听不懂的建筑力学课上突然收到钟明洲的消息,是一段视频,他家要搬家了,他在书桌抽屉里找到一本漫画书,每翻一页就夹一张平平整整的、五彩斑斓闪着镭射光的糖纸。
      这啥。展青当时只回了这两个字。
      你忘啦。
      他没有。他知道钟明洲从来不会乱发消息,他发的东西都是有含义的。所以看到那些糖纸,他能想到的只有那个系着红领巾抱着他腰的瘦弱小孩目光诚恳地跟他说别走,然后他把小孩两手都塞满糖纸(不知道还有没有剩几颗糖,没有的话也着实太可怜了)转身跑了的场景。
      好像自己是做得不太地道。
      其实那时候钟明洲还挺可爱,和每个想要跟年长的哥哥姐姐们一起玩的小孩一样,像个想要尽情展示自己的小跟屁虫……
      “哼唔……”
      身后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展青几不可察地一抖,回过身,钟明洲面色潮红地扶着墙出来了,额头微微发汗,尽管努力克制表情还是显得有一点痛苦。
      “你怎么出来了?”
      钟明洲又努力哼了一声,把手机递给他看:诊所近吗,我有点憋得慌,呼吸和咽口水都好疼。
      展青脸色微变,道:“能换衣服么?我带你去吧,我说不明白在哪。”
      钟明洲眼神竟有些意外,他又耐着性子补充:“你说不了话,说中文都费劲,怎么跟那群医生护士描述病情啊?别逞能了。”
      钟明洲满嘴不敢咽的口水,他盯着展青,目光复杂地看了一会儿,才紧紧闭着嘴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行了,赶紧换衣服去,医保卡别忘了带。我真是倒霉来这一趟。”

      展青是真担心他说不明白话。他每次去诊所都像参加群面,一堆听不懂中文又说不好英文徒有礼貌的护士“诶,诶”半天,耐心倾听自己用不靠谱的蹩脚日语描述他用中文都很难精确描述的症状,然后再说上一堆带着敬语的车车轱轱辘辘话……想想都要麻烦死,何况钟明洲现在是个哑巴。
      他没想到钟明洲的病情比他想象的直观多了——对着那位中年男医生一张嘴,发出个不像人出的动静,医生立刻小口吸了一口气,埋头开始写单子。
      “他这里不舒服,发烧,发炎。”展青双手并用比划。
      钟明洲伸出一只手轻轻打断他。
      “不是这儿疼?”展青问。
      钟明洲摇摇头,然后点开自己的手机备忘录递给医生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备忘录里打了份翻译好的自述。
      展青也凑过脑袋看,用他不太懂术语的日语勉强认出一些”牙龈疼”“刺痛”“呼吸不畅”“持续低烧”“吃饭”“明显肿痛”。
      “好的,我明白了,接下来麻烦您张嘴,接下来做个简单的检查。”医生十分同情地看完他的描述,掏出一支压舌板例行公事。
      钟明洲勉强把嘴张开一半。
      “哇。里面全都肿起来了,很疼吧?应该早点来就医啊。”
      展青抱着膀子在一边看他:侧脸轮廓起伏像山峰,因为压舌板的作用,嘴角润出一丝口水,却不敢乱动,只能微微仰颌半眯起眼承受着……
      展青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共感了一样随着他咽了下口水。

      这些小诊所看病水平一般,也就环境还值得夸,打点滴的地方三面拉帘,躺椅也是又宽又厚的真皮椅。钟明洲把一面帘子拉开,能看到他哥正随意地读着病历,没走。
      “扁桃体和智齿同时发炎了,”展青见他从帘子后露脸,开口,“你是吃什么了?还是犯了什么事,这么大火气啊?”
      不就是让他没了兼职断了点经济来源吗,又不是赶尽杀绝。自己是出于好心,让他多休息,还能专注学业,不好么?钟明洲要是真缺钱,大可以管他爸要,没必要装得这样有骨气。再说,他高低是个大学生,赚钱的法子多了去,就这么愿意就做那些不靠脑子的体力活?
      钟明洲小臂内侧插着针管,不知道是不是护士扎得不好,打字一用力就容易刺痛,但他还是飞速发消息给展青。
      “打那么多工本来也不合法,省省吧,你不是本来也不打算干了么?……你还得谢谢举报你的人呢,说不定就是你把自己累病了。”
      “实在不行你换个便宜房子不好吗?打肿脸充胖子何苦呢。”
      “奖学金……”
      展青对他的信息一条一条评价着,想起个事——留学生是可以申请政府补贴的,明年的申请几周前刚结束,他没告诉钟明洲。听起来钟明洲也忙得没顾上,不然就不会为“成绩如果不够好拿不到另一半奖学金”这么有负罪感了。
      “咳咳,”展青清了清嗓子,“刚入学都是这样,你把出去打工的时间多跟校内同学老师沟通沟通,找几个中国朋友,比你自己干苦力的机会多。奖学金年年都有那么多种,你再申请别的不就得了?”
      钟明洲焦虑的这些事在他看来都不算大事,自己刚开始在下北泽开猫舍的时候,被日本人恶意给猫下药报警无门,赔钱甚至得下跪道歉,后来不也熬过来了吗?
      展青说完,抬头却看见钟明洲正专注地盯着他。
      “……怎么了?”展青被他盯得发毛。本来他眼睛就大,被俩钢珠瞪着,跟被野狼瞄准了没什么两样。
      钟明洲别过目光,发给他一串数字,是密码锁。
      我还要打很久吊瓶,你先去吃饭然后回家吧。猫刚来就自己在家。
      “哦,那我回去喂猫。”反正钟明洲要打四五种药,一时半会走不了,他在医院也是干等着。展青想了想,又问:“那你怎么吃东西啊?”
      钟明洲指了指嗓子,又摆摆手,意思是疼,不吃。
      爱吃不吃。展青看着他,却一时失神。钟明洲在国内的时候有他爸管,又有他的风华阿姨关心,在学校里也众星捧月似的,哪像现在……
      钟明洲突然扯住他袖口,用刚拔掉舌头一般的声音说:“今天,别走……”
      大学一年级的钟明洲和六年级的钟明洲重叠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展青看到那个瘦弱的小孩正透过钟明洲的眼睛哀求着,冲他眨眼睛。
      他怔愣了片刻,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不走,等你打完针回去,确认没事了我再走。”
      钟明洲这才松了一口气,撒开他。
      ……是不是故意讹人呢,这小子。

      展青从医院出来没着急回家,先吃了个便饭,又去便利店买了些能量果冻、液体补剂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拎回来。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他自己从来不吃,只看过一些日本女生喜欢吃,大概可以代餐。
      开门没见到猫,他心里骤然一沉。
      “摩托?摩托?”
      摩托在他家的时候一听到响动就到门口等着,这么半天还没出现,他又一抬头,看见客厅阳台门开着一条缝,展青隐约有个不好的预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哑巴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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