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平安健康 ...
-
踏进医院的一瞬间，卫舟又变回了那个十岁的小孩。
耳边尖锐的鸣叫不断拉长、拉直，这种声音征用了他全部的听觉细胞，他再听不见其他，也感觉不到其他。
他甚至不记得刚才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好像耳鸣声响起的下一秒，他就来到了医院门口。
奇怪，身上的血还在流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手术层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在在手术区外的，他就在那儿呆呆地站着，眼睛没有抬起来，也没有看地面，只盯着手术区大门半米左右的位置。
唐铭钟快步走向卫舟，连喊数声卫舟的名字，但卫舟纹丝不动，于是他上手摇他的肩膀，终于把人从自我封闭中唤得半醒。
A市中央高架桥发生一起重大事故，造成将近二十人受伤，何唐是其中之一，秦连朝也是。
卫舟缓缓抬头，花了几秒钟辨认眼前的人。
唐铭钟很镇静，他握着卫舟的肩膀对他说：“会没事的。”
他拉着卫舟在一边的家属等待区坐下，卫舟没有说话，让他坐他就坐，只是眼睛仍然盯着同一个地方。
过了一个多小时，何唐被推出来了。旁边的唐铭钟一个箭步冲上去查看人的情况，人还在麻醉中没醒，不过推转运床的医护人员神色比较轻松。何唐的伤不算非常严重，进加护病房观察一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从门里被推出人后，卫舟才逐渐能听见耳鸣声之外的声音。
他旁边坐了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捏着一串佛珠，发出“嗡嗡”的念颂声。窗台前站着一个男人，他用头轻轻敲窗玻璃，神色麻木。他前排的位置传来低低的压抑的抽泣声，身后传来重重的呼吸声···这些声音揉成一团，伴随着医院特有的生硬的味道堵住他的耳膜 、鼻腔。
二十八岁的卫舟听见，十岁的卫舟闻见。
过了两个小时，秦连朝终于从卫舟视线所在的地方出现。卫舟呼吸一滞，身体比大脑更先反应过来，但他被旁边的医护人员拦住了，秦连朝被匆匆推进特护病房看护。医生表示，秦连朝脾脏轻度破裂并且断了三根肋骨，伴随其他脏器出血，但是手术很成功，没有生命危险，很快可以出特护病房，再养护几个月就能完全康复。
卫舟所有的感官随着秦连朝的出现复苏了，他跟着去到特护病房家属的休息区，隔着玻璃注视秦连朝苍白的面庞。
看着看着，他突然想起以前读的修仙小说，书里高人给主角批命，出场率很高的一个命格是——天煞孤星。他幼年失去父母，少年时期就孑然一身，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爱人，可能很快，他的爱人还会给他一个新家。然而横祸却再一次发生。
天煞孤星，这会不会也是自己的命。
卫舟感到荒谬可笑，又从中生出一股强烈的恨意。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恨意翻滚。可是恨意翻滚到最后，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涌了上来，秦连朝还活着，只要还活着，怎样他都可以接受，只要还活着，就能证明上天不是没有给过他好东西，于是他可以不再怨恨。
第二天上午，秦连朝醒了，经过医生的一番检查，卫舟被允许探视。
秦连朝身上插着管子，被围在一堆冰冷的机器里，各个机器的显示屏上跳动他的各项生命指征。
卫舟站在那堆仪器和秦连朝之间，想伸手碰碰人，却怕把人碰碎了，只蜷着手指放在病床沿。
秦连朝看着他这样子，心里一阵酸疼，他眼神带着歉意，花了半天才震动嘶哑的声带：“卫舟，我没事，你别害怕。”
卫舟手指抓了抓床单，面色十分平静：“我不害怕，你有事，我就下去陪你。”
秦连朝心头一凛，酸疼更甚，他用力露出一个安抚的笑，用不输液的那只手勾住卫舟的小指，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卫舟打断了：“别说话了，你要休息。”他反握住秦连朝的手，胃里揪起来。
他自己不让人说话，但很快又没忍住，问道：“疼吗？”
“不疼。”秦连朝目光满足地看着卫舟，轻轻地说，“还没祸害够你呢，我不会有事的。”
从出事到失去意识的一分钟里，秦连朝满头是血地倒在车里，那时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会死。他以为，像人们常说的，眼前会浮现这辈子的走马灯，但是没有，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或者说是愿望，他想回到卫舟身边。
他想起一些有执念的亡灵，如果他死后还有灵魂，那他的灵魂一定会飘荡在卫舟身边。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既是自己生的归宿，又是自己死的归处。
秦连朝在医院住了快一个月，终于获准明天出院。他住院期间，好多朋友同事过来探视，最先来的是唐铭钟。转到普通病房以后，他和何唐就在隔壁。不过何唐情况好多了，一个多星期就出院了。
知道秦连朝马上可以出院了，他和唐铭钟又过来看他。何唐蹭了一碗汤，之前他还住院的时候，卫舟每天煲汤都会送一碗到隔壁。
何唐手里拿个橘子抛了两下，对正在和唐铭钟说话的卫舟说：“卫舟，你煲的汤真好喝，怎么做的，教教我呗，我回去做给我老婆喝，他最近上学可累了。”
唐铭钟有点尴尬地抿了抿唇，卫舟笑道：“好啊。”
这段时间，卫舟每天费尽心思、变着花样、精心烹制病号餐，炖各种各样的补汤。在医院期间，尽管秦连朝一直强调“咱们请了护工”，他也尽量自己照顾秦连朝，家里出出也离不开人，再加上工作的事情，他一个月下来瘦了好几斤，看得秦连朝可心疼了，一直嚷嚷着要出院。
秦连朝的妈妈在出事后几天也来了，先是指责秦连朝出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她说，然后找他的主治医生问了情况，最终没有多待，过了几天因为工作也回去了，走之前还和卫舟道了谢。
晚上，因为马上能办出院了，秦连朝心情非常好，手里拿了个苹果吃，平板上放财经新闻。卫舟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打检查检验报告单，一一查看过后，把这些报告收进一个文件夹里，也终于彻底把心放下。
他环顾了一下病房，心里又想了一下明天的安排。东西基本都收拾好了，明天把人带走就行了。他这两天都在忙着收拾东西，秦连朝这次出院，他也会搬回他们原来的房子。那个房子更大，环境也更好，比较适合秦连朝恢复。
卫舟想着想着，右手被握住了，他抬头，眼前就是秦连朝放大的脸。秦连朝亲亲他的鼻尖和唇：“想什么呢？”
“在想你明天就出院了。”
“想我啊。”秦连朝笑了，捏捏他的手，再一次向卫舟确认，“明天真的搬回去吗？”
“真的搬回去。”卫舟柔声回答。
“那我转正了对不对？”
“对。”卫舟抬手抚上他的后颈，两人接了个吻。
双唇分开，秦连朝把脸埋进卫舟的颈窝，轻轻蹭了蹭：“我这是不是表现优异，提前转正。”
“你表现很糟。”卫舟说。
秦连朝用他锁骨磨了磨牙。
卫舟感受着锁骨传来的痒意，继续说：“严重损坏公司财产，不糟糕吗？只是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那确实是很糟糕了，秦连朝默默叹了口气，心中无限歉疚，他舔了舔刚才咬过的位置，说：“对不起，我会好好改的，以后不会这样了，谢谢宝贝大发慈悲。”
卫舟微微偏了偏头，忍过锁骨上的痒意：“嗯，不用谢。”
过了半晌，秦连朝又吻了上来，他啄着卫舟的唇，轻声说：“卫舟，我好爱你。”
卫舟闭着眼睛迎合他的吻，轻抚他的头发。
出出兴奋地围着一起回到家的两人蹦跶，它有一个月没见过秦连朝了，见卫舟的时间也少，特别是秦连朝出事的前几天，卫舟都是拜托屈凌云去给小狗喂食的，屈凌云表现得义不容辞。
卫舟有时候看监控，总能看到小狗站在门口等人，背影委委屈屈的。
这下两人终于都回来了，出出高兴地在他们脚下翻肚皮，秦连朝也开心，可劲儿呼噜它。
卫舟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准备做一顿大餐庆祝，秦连朝跟着要进来帮忙，被他义正言辞地赶了出去，只好坐到客厅地毯上和出出玩。
卫舟还叮嘱：“小心别让出出扑到伤口。”
“知道啦，我都好了。”秦连朝拉长了声音。
“那也要注意。”卫舟严肃道。
秦连朝只好笑嘻嘻地应：“好的宝贝。”
厨房窗外是今晚的红霞，厨房里是刀落在案板上的砧砧声。卫舟把鲈鱼改花刀，塞进姜片和葱段，调好佐料腌好，搁进蒸箱清蒸。然后用绞肉机绞好豆腐馅、肉馅，配上淀粉调好汆丸子要用的馅料，起锅烧水，把丸子一个一个汆下锅。洗好手，他打开砂锅盖子，红参乌鸡汤已经煲好，他盛了两碗出来晾，其中一只碗差不多可以用盆来形容。
锅里丸子熟了，卫舟把丸子舀起来，分出一碗给出出的。接着起锅烧油，炒了一盘什锦蔬菜，一道京酱肉丝和一道白灼菜心。
秦连朝和出出丢球玩儿，时不时偏头看一眼厨房有条不紊的身影，幸福感就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能够时时刻刻感到幸福。
端菜是他可以胜任的，他看着卫舟节奏渐渐慢下来了，就起身去厨房端菜盛饭。
“先把汤端出去。”卫舟戴上厨房手套，把鱼从蒸箱里端出来。
“好嘞。”秦连朝应道。
没一会儿，菜都被端上桌，两个人也都坐好，卫舟把两人的汤碗对调了，又把调羹递过去，说：“先把汤喝完。”
秦连朝搅了搅面前如盆的汤碗里颜色浓郁的乌鸡汤，提议道：“我们要不要开支酒庆祝一下，我不喝，你喝，我喝汤。”
卫舟想了想，觉得可以，秦连朝马上殷勤地去酒柜取了一支珍藏的红酒。
酒杯和汤碗在空中相碰，发出不那么清脆的响声。
“敬健康。”
“敬卫舟。”
“加上健康。”
“敬卫舟和健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