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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阿尔菲的道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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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气像一层无形的光晕笼罩着这间街角小店，订单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厚，往来送货的频率也显著增加了。
在这片繁荣之下，一股潜流正在年轻的阿尔菲?米勒心中涌动。此刻，他正坐在书房里那张属于父亲的大书桌一角——如今这已默认为他的“办公区”——面前摊开的不是学校的拉丁文课本，而是店铺的账本、库存清单，以及几张画满了复杂路线和标记着奇怪符号的格洛斯特街及周边地图。
他的眉头紧锁，手指间那支心爱的钢笔停滞在半空，久久未能落下。他在尝试优化送货路线。原本由报童兼职、凭经验行走的路线，在订单量激增后，显露出了效率低下和偶尔遗漏的问题。阿尔菲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试图通过计算距离、分析不同时段街上的车马人流，来规划出一条理论上最省时省力的“完美路线”。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一团乱麻。变量太多了：哈灵顿先生的马车每周三下午会长时间停在街角，阻塞通道；史密斯先生家那条脾气不好的狗，会让送货员宁愿绕远路；雨天时，靠近运河的那段卵石路会变得格外泥泞难行……这些活生生的、无法被简单量化的现实，像一团缠绕在一起的线头，让他那些精致的算式显得苍白无力。他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一个无形的天花板，凭借自学和观察得来的那点知识，已经无法支撑他构建更稳固、更高效的体系。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亚瑟?米勒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却目光锐利的老者。
“阿尔菲，”亚瑟的声音带着一种在家庭场合少有的正式感，“这位是埃德加?霍普金斯教授，我在牛津时的旧识，如今在伦敦大学学院从事研究工作。”
阿尔菲立刻站起身，略显拘谨。霍普金斯教授的名字他听父亲提起过，是位研究“政治经济学”的学者，这在阿尔菲听来，是一个既遥远又似乎与数字有些关联的领域。
霍普金斯教授微笑着摆了摆手，目光却已像精准的探针般，迅速扫过书桌上那些非同寻常的“作业”。他饶有兴致地拿起那张画满标记的地图，又瞥见了旁边写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上面试图用简单的代数表达配送时间与距离、数量的关系。
“很有趣。”霍普金斯教授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试图用数学来捕捉和驯服现实世界的混乱。这是非常……具有开创性的尝试，年轻的先生。”他拿起那张路线图，指尖点在一个阿尔菲用红色记号反复圈出的、代表交通瓶颈的交叉口，“这里，你的计算遇到了麻烦，对吗？因为数学无法完全表达‘不确定性’。”
阿尔菲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被瞬间理解的激动冲散了之前的挫败感。“是的，教授！”他脱口而出，“我算出了理论上最短的路径，但实际走下来，总会有各种意外，让时间预测变得不准。”
霍普金斯教授赞许地点了点头，放下地图，转而拿起那本被阿尔菲用不同颜色的墨水分门别类、标注得清晰无比的账本。“我与你父亲聊起如今新兴的‘科学管理’思潮，没想到在你这里看到了如此生动的实践。你做的，不仅仅是记账，你在试图建立一种‘运行的逻辑’。”
他接过亚瑟递过来的一杯雪利酒，目光重新回到阿尔菲身上，变得更加专注。“告诉我，孩子，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这些似乎超出了‘帮忙’的范畴。”
阿尔菲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父亲。亚瑟的脸上带着平静的鼓励。他转向教授，组织着语言，试图将心中那个模糊却坚定的想法表达清楚。
“因为……店铺就像一个生命体，先生。”阿尔菲努力寻找着恰当的词汇，“西奥多和汤姆是它的心脏，他们创造出的美味点心是流动的血液。妈妈和顾客们的交流是它的呼吸。但是……它需要骨架和神经，需要更高效地把血液输送到该去的地方，需要清楚地知道每一分能量用在了哪里，未来又该如何生长。我觉得……我觉得那些数字和规律，就是它的骨架和神经。”
他指向窗外忙碌的街道：“西奥多用温暖和美味连接了人。我想，我想用数字和系统，让这种连接变得更稳固、更高效。我不想等到问题出现了再去解决，我想在问题发生之前，就预测到它，甚至阻止它。”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霍普金斯教授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彩，那是一种发现璞玉的欣喜。他轻轻放下酒杯。
“非常精彩的见解，阿尔菲。”他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赞赏，“你所思考的，正是许多大型工厂和商行正在探索的领域，他们称之为‘效率’和‘流程优化’。你无师自通地触摸到了门槛。”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仅凭直觉和零散的计算，是无法走得太远的。你需要工具，需要前人的智慧。”
阿尔菲的眼中充满了渴望：“我该去哪里寻找这些工具呢，教授？学校里并不教这些。”
霍普金斯教授笑了起来。“课堂往往滞后于现实。但知识不会。”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飞快地写下了几个书名和作者。“查尔斯?巴贝奇，他不仅研究计算机器，更对工厂的运作有深刻的观察。还有这本《论机器与制造业的经济》，它会为你打开一扇新的大门。这些书我的书房里正好有，下次我可以让你父亲带给你。”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阿尔菲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
“此外，”教授继续说道，语气变得更加随和，像一位准备提点后辈的师长，“如果你在阅读中，或者在实际管理中遇到任何无法解决的难题，可以写信给我。或者，在你父亲方便的时候，你也可以带着具体的问题来拜访我。有时候，旁观者的寥寥数语，能解开缠绕许久的死结。”
这是一种非正式的、却无比珍贵的指导承诺。它不是系统的课程，却恰恰符合阿尔菲当下的需求——在实践的土壤中，适时地汲取理论的养分。
亚瑟?米勒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曾为长子的“离经叛道”忧心忡忡，最终被那份源于双手创造的真挚温暖所说服。如今，次子展现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天赋，其目标却同样坚定地指向这个家的未来。他看到霍普金斯教授——一位以严谨和挑剔著称的学者——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自豪。阿尔菲的道路，并非背离书房，而是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将书房的智慧与街角的烟火气紧密相连。
霍普金斯教授又停留了片刻，与阿尔菲简单讨论了几个关于数据收集和分类的小技巧，便起身告辞，留下空间让这对父子消化这次意外的会面。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亚瑟走到阿尔菲身边，看着桌上那张写满书名的纸，和那些曾经让他觉得有些“不务正业”的草稿纸，此刻它们仿佛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所以，”亚瑟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你打算用这些‘工具’，来打造我们家的‘骨架和神经’？”
阿尔菲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那份属于少年的彷徨已被驱散。“是的，爸爸。霍普金斯教授给了我方向和工具，但路，需要我自己在店里走出来。这里就是我的实验室。”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西奥多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些许焦急：“阿尔菲？你在这里！我们急需核对一下下周送来的法国面粉和杏仁的订单量，你那里有最终数据吗？另外，给哈德森太太的例行送货今天又比预想的晚了半小时，汤姆都快和送货的孩子吵起来了……哦，爸爸，你们谈完了？”
阿尔菲和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包含着理解与默契。阿尔菲快步走到书桌前，迅速从一叠文件中抽出一张单据递给西奥多：“面粉和杏仁的数据在这里，我根据过去三个月的平均消耗和‘世界风味’系列的稳定销量，重新计算过，比我们凭感觉订的量要精确不少。至于送货的问题……”他拿起那张困扰他许久的路线图，眼中闪过一丝挑战的光，“交给我，我正好有一些新的想法需要验证。”
西奥多接过单据，先是下意识地点头，随即有些讶异地看了看阿尔菲，又看了看父亲。他感觉到弟弟身上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具体说不上来，但那眼神里的笃定和清晰，仿佛突然拨开了迷雾。
阿尔菲露出了一个介于少年和成人之间的、略带腼腆却又充满力量的微笑：“没什么，只是找到了一些能让我们的‘甜蜜事业’运行得更顺畅的方法。”
西奥多怔了一下，看着弟弟那双与自己相似、却闪烁着如同精密齿轮般严谨光芒的眼睛——那里没有面粉的柔暖，没有糖霜的甜蜜，却有着构建秩序与效率的冷静热情。他瞬间明白了，阿尔菲正在以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地支撑着这个家、这家店的未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骄傲与安心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阿尔菲的头发，就像阿尔菲小时候那样。
“好，”西奥多简单地说道，语气里是全然的信任，“那就交给你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书桌上那张写满书名的纸条和凌乱却充满生机的草稿纸上。阿尔菲的道路，就在这间充满家庭记忆的书房里，在这弥漫着点心余香和现实挑战的空气中，清晰地铺展开来。它不是背离，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回归与守护，用属于阿尔菲?米勒的方式——冷静、缜密、富有远见——为他所珍爱的一切，构筑起通向未来的、坚固而高效的桥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