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父亲的援手 ...
-
十二月的伦敦被一层皑皑白雪覆盖，格洛斯特街仿佛一幅被精心装点的圣诞卡片。然而，"时光甜点屋"的厨房里却弥漫着与节日氛围格格不入的凝重。西奥多站在料理台前，手中捏着一封刚刚由邮差送到的牛皮纸公函，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是什么意思？"汤姆凑过来，困惑地看着公文上那些晦涩的法律术语和醒目的官方印章。
"新的食品卫生法规。"西奥多的声音有些沙哑，"要求所有食品作坊必须在三个月内取得'卫生许可证'，否则不得继续营业。"
阿尔菲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申请流程极其复杂，需要提供原料来源证明、生产工艺流程图、卫生管理制度...光是需要填写的表格就有十二种。而且，"他推了推眼镜，声音低沉下来，"最后还需要贸易委员会的特批。"
这个词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贸易委员会——那是亚瑟??米勒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厨房里陷入尴尬的沉默。汤姆假装专心擦拭着已经锃亮的工作台，阿尔菲低头整理着本已井井有条的账本，连莉莉都感觉到气氛的异样，停下了手中的画笔。只有炉子上的茶壶还在不识趣地嘶鸣着，水蒸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西奥多深深吸了口气，将公函仔细折好放回信封："这件事我会处理。汤姆，你去检查一下库存，特别是最近那批'遗产红'面粉。阿尔菲，把需要的文件清单整理出来。"
他拿着那封公函，脚步沉重地走向书房。门虚掩着，他能看见父亲坐在书桌后的侧影，正在阅读一份文件，鼻梁上架着那副熟悉的金丝眼镜。壁炉里的火苗在父亲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
西奥多在门外停顿了片刻。"有事吗，西奥多？"亚瑟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一如既往的平稳，仿佛早已察觉到门外的犹豫。
西奥多推门而入，将公函放在红木书桌上："我们遇到了些麻烦。"
亚瑟放下手中的文件，仔细阅读着那封公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读完最后一行，他摘下眼镜，用绒布慢慢擦拭着镜片。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西奥多从小就看到过无数次。
"贸易委员会上月刚通过这项新规。"他的语气像是在委员会会议上做报告，"目的是整顿市场上泛滥的劣质食品。最近有几个食品作坊被查出使用工业原料冒充天然产品。"
"但我们的点心从来都是..."
"我知道。"亚瑟抬起手，示意他不用解释，"问题不在于你们的品质，而在于程序。"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从整齐排列的书籍中取下一本厚重的法规汇编，"新规要求所有申请人必须通过食品安全考核，提供完整的供应链证明，还要接受不定期抽查。违反者将面临重罚。"
西奥多的心沉了下去。这些要求对一家小店来说太过严苛。光是准备这些文件就需要大量时间，更不用说还要通过考核。
"不过，"亚瑟的话锋突然一转，手指轻轻敲打着法规汇编的封面，"法规中也有一条特殊条款——对具有地方特色、采用传统工艺的作坊，可以适当放宽标准，给予过渡期。"
西奥多愣住了。他从未想过父亲会关注这些事情，更没想到父亲对法规如此熟悉。
"下周三，贸易委员会有个听证会。"亚瑟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儿子，"我可以为你争取一个陈述的机会。但前提是，你必须证明你们的店铺值得被保留。委员会需要看到确凿的证据，而不仅仅是情感诉求。"
接下来的几天，米勒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阿尔菲负责整理所有原料的采购记录和供应商信息，将哈德森太太的回忆录中关于传统工艺的部分也整理成册。汤姆详细记录每一道工序的标准流程，甚至画出了清晰的工艺流程图。莉莉则用画笔描绘出店铺与社区互动的温馨场景，准备作为辅助材料。西奥多则埋头准备陈述稿，每晚书房的灯光都亮到深夜。
在这个过程中，亚瑟始终保持着距离，但西奥多能感觉到父亲在默默关注。有时清晨醒来，他会发现书房桌上多了一些贸易委员会的内部资料，用红笔细心地标出了需要注意的条款。有时晚餐时，亚瑟会看似随意地提起某个委员的偏好，或者提醒某个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听证会前夜，西奥多在书房做最后的准备。窗外，雪已经停了，月光照在积雪上，将格洛斯特街映照得如同白昼。当他为某个数据苦恼时，亚瑟无声地走进来，将一杯热茶放在他手边。
"不必试图说服所有人。"亚瑟的声音在深夜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找到最关键的人，讲最真实的故事。委员会主席奥尔丁顿先生是个重视传统的人，他的母亲曾经在帕丁顿区经营过一家面包店。"
西奥多抬起头，第一次注意到父亲鬓角的白发比记忆中多了许多。壁炉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让那些岁月留下的纹路显得格外清晰。
"爸爸，"他轻声问，"您为什么愿意帮我？"
亚瑟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书架上那些厚重的经济学著作。"我在贸易委员会工作了二十五年，"最后他说，"参与制定了无数促进贸易的政策。但直到最近我才明白，真正的繁荣不是靠冰冷的数字堆砌的，而是由无数个像你们这样的小店支撑起来的。"
他指了指窗外格洛斯特街的方向："你们连接的不仅是买卖，更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这种价值，是任何报表都无法体现的。"
周三的听证会气氛严肃。贸易委员会会议室里，长长的橡木桌后坐着五位委员，亚瑟坐在末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当西奥多站起来陈述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
他讲述了店铺如何从厨房窗口起步，如何成为邻居们分享快乐的场所，如何坚持使用本地原料支持小农户。他展示了莉莉的画作，阿尔菲的账本，汤姆的工作记录。最后，他说：
"我们不仅在经营生意，更在守护一个社区的温暖记忆。我们的店铺可能很小，但我们维系着十几个本地农户的生计，为这个街区创造了就业机会，更重要的是，我们成为了连接邻里感情的纽带。如果这样的店铺因为过于严苛的规章而消失，那将是我们所有人的损失。"
委员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有些尖锐得让西奥多难以招架。"你们如何保证食品安全的稳定性？""手工作坊如何应对大规模生产的竞争？"就在他感到力不从心时，亚瑟开口了。
"请允许我补充一些数据。"亚瑟的声音冷静而权威，"根据委员会的最新调查，像'时光甜点屋'这样的小型作坊，解决了本市百分之十五的就业，维系着数以千计小农户的生计。过度规管这些作坊，将会对基层经济造成不可估量的打击。"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委员："我认为，规章的目的应该是规范，而不是扼杀。我们应该为这些体现本地特色的小作坊制定适合它们的发展路径。"
听证会结束后，西奥多在走廊上等待结果。透过高大的玻璃窗，他能看见议会广场上积雪的反光。亚瑟走出来，脸上依然看不出情绪。
"委员会需要时间讨论。"他说，"不过..."
他的话被秘书的脚步声打断。"米勒先生，主席想见您和您的儿子。"
主席办公室里，白发苍苍的奥尔丁顿主席微笑着请他们坐下。"很精彩的陈述，"他说，"让我想起了我母亲常去的那家面包店。可惜，它去年关门了。"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西奥多带来的莉莉的画作，"这样的社区小店，确实值得保护。"
他拿起那份许可证申请，在上面签下名字："保持下去，年轻人。这个城市需要更多像你们这样的店铺。不过记住，"他严肃地补充道，"特权也意味着责任。你们必须继续保持最高标准。"
走出贸易委员会大楼时，夜幕已经降临。雪花又开始飘落，在煤气灯的光晕中翩翩起舞，将伦敦装扮成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马车碾过积雪的街道，发出吱嘎的声响。
"谢谢您，爸爸。"西奥多轻声说，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
亚瑟微微点头："记住，这只是开始。以后的路还很长。有了许可证，你们就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回到格洛斯特街时，甜点店的灯光依然亮着。全家人都在等待消息。当西奥多举起那张盖着官方印章的许可证时，厨房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汤姆兴奋地拍打着面团："太好了！我们可以继续做我们的点心了！我就知道西奥多一定能成功！"
阿尔菲已经开始计算下一步的计划："有了正式许可证，我们可以考虑扩大供应范围..."
莉莉则注意到父亲还站在门口，赶紧跑过去接过他的大衣和帽子："爸爸，快来尝尝新烤的姜饼！是用的多丽丝太太的蜂蜜和老霍尔特的'遗产红'面粉！"
亚瑟在餐桌前坐下，接过莉莉递来的热茶。壁炉里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一家人团聚的身影。他尝了一口姜饼，微微点头："火候恰到好处。"
"爸爸，"西奥多在父亲身边坐下，"关于格洛斯特街的改造计划...您觉得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准备？"
"下个月会有一份详细的方案公布。"亚瑟品了一口茶，"我建议你们提前做好准备。不过现在，"他难得地露出一个微笑，"先享受这个时刻吧。"
窗外，雪越下越大，将街上的车马声都隔绝在外。在这个温暖的冬夜里，米勒家的厨房里不仅飘散着点心的甜香，更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融洽与理解。炉火噼啪作响，茶香氤氲，莉莉的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记录下这个珍贵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