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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雕虫小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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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潮声点了支烟,尼古丁的辛辣味让他清醒了不少,想起刚才罗驿好像对他说了句话他没有听清,于是问。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罗驿眨了眨眼睛,问道,“你喜欢我做的菜吗?”
“还可以,”方潮声回头扫了他一眼,“蛮合胃口的。”
罗驿阳光地笑笑:“雕虫小技,你喜欢就好。”
听到这四个字,方潮声半眯起眼睛看他。
他从不吝啬夸奖,这是他作为一名导师应有的职业素养之一,哪怕对方是个使用“雕虫小技”来接近自己的骗子。
当然,不少人因此误解方潮声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对他本人来说,这只是一种范式、一种条件反射、一种行为准则,无关什么关爱他人的个人品格。
这一点,程安是了然于胸的。
两个小时前,她接到老板的指令,高跟鞋一脚油门踩进油箱,风风火火地来到老板家,打开门就看见一个裸着上身穿着围裙的美男在拖地板。
凭借不近人情的上司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畜生用的工作法则,程安已经对自己的女性身份不甚在意,眼睛直视着那个美男,问:“请问你是罗驿吗?”
“对。”美男放下了拖把。
“跟我走。”程安言简意赅。
“哦。”美男摘下了围裙,把拖把插进拖把机里,礼貌地说:“等我先换件衣服,好吗?”
然后,在程安的一脸震惊之下,他自然而然地走进了方潮声的主卧。
。?!
程安成为方潮声的助理已经多年,工作能力和工作经验毋庸置疑,助理工作做到顶尖,必须对自家老板具有足够的了解。
凭借她对方潮声的了解,他绝对不会放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男人独自在他家里,除非一种情况。
老实说,方潮声的恋爱经历几乎为零,就连她也不清楚自家老板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但出于优越的条件,公司里的同事这么多年没少给他介绍对象,无一例外都没有结果,原本以为是他眼高于顶,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聪明如程安,一下子反应过来,出问题的并非公司里专业拉皮条的同事,而是其找寻的方向。
眼前的男人换好衣服出来,让她随便坐,且为她轻车熟路地泡了一壶茶,健壮的小臂用力的痕迹若隐若现,往上看是黑色棉质T恤掩盖不住的肌肉线条,和极具男性魅力的宽厚肩膀。
程安一瞬间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见男人盘着腿坐在茶几旁边,额间碎发垂下来,半遮住眼睛。
他思索片刻,眼睛扫到程安的工作套装,很快反应过来,然后很随意地往后一靠,双手交叠抱在胸前,他似乎是懒得再掩饰什么,道:“哦,原来你不是他女朋友啊。”
“......”
“误会误会,我以为你是来捉奸的呢。”
程安三两句交代来意,男人告诉她自己住在江州火车站的一个流动垃圾站,所以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家究竟在哪里。
目的地不明,任务被迫中断,但合格的助理不会把问题扔给老板,而是通过出色的洞察力做出正确判断。
所以现在,她驾驶着车子,自家老板和疑似老板的情人坐在后排。
她看得出,老板现在心情极好,即便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这是一种默许。
自从方潮声鬼使神差地“收养”了流浪汉,让他住在自己家的的次卧,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月。
这三十几天来,罗驿自觉扮演一个称职的保姆角色,对方潮声生活上的照顾可以说细致入微,且保持一种得体的分寸感。
比方说晚上十点后不出声、十一点半前熄灯,从不过问他的工作、不干涉他的私事,他们之间的聊天只有转账收款,是方潮声单方面转给罗驿用于买菜交燃气费等等。
光阴流转、日子过得太快,连方潮声都逐渐适应了罗驿的存在,其实日常中罗驿的存在感不高,他需要时就出现,不需要时就呆在客卧,方潮声那点质疑也就这样暂时搁置,没有再深究了。
然而,最近方潮声敏锐地察觉到,捡来的男人有点不对劲。
比如,男人总是在自己洗完澡最后裸着上身出来晃悠,晃悠的路线往往是主卧门口,非要让方潮声看到;
再比如,男人总是喜欢半夜三更来敲他的门,问他想不想吃夜宵;
再再比如,男人总是以各种理由走进自己的主卧,看看自己在做什么,意图不明。
其实这种情况之前就有多多少少发生过几次,但那时候的方潮声太忙,忙到忽视周围的一切,直到现在基本解决手上的事情闲了下来,这种现象才被自己注意到。
他竟然毫无防备地让另一个人闯进了自己的生活,更何况对方极大可能是个江湖骗子。
这太不正常了。
于是又一天晚上,方潮声准备去客厅拿点酒喝,第三次推开门猝不及防地撞上罗驿紧实的胸膛时,他拧起了眉头。
多天的积怨让方潮声不禁感到不快,“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晚上不要在我门口乱逛?”
“要喝酒?”罗驿无视他的疑问,“橱柜里的那瓶赤霞珠?”
方潮声不耐地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帮你醒好放桌上了哦。”
“......”
后面的话被生生堵在嗓子里,方潮声闷闷地坐在沙发上,灌了一口罗驿亲手醒的葡萄酒。
他酒量很好,喝得快又猛却没什么感觉,但这种方式已经破坏了赤霞珠的醇厚,亲手糟蹋了好酒,他不由得有些烦闷。
正当他抿了一支烟,伸手要在黑暗中摸茶几上的打火机,一个橘黄色的火苗便迎了上来。好像对方永远能够预判他接下来的动作,时刻准备着为自己服务似的。
这样的确很方便,但方潮声有一种被窥伺的不适感。
三十多天的朝夕相处,足够了解一个人所有的生活习性,而这样的了解是罗驿单方面对他的,在他总算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仔细观察这件事情后,感觉到了一种不客气的冒犯。
“以后未经我允许不要碰我的酒柜。”方潮声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罗驿定定地看着他,眼睛水汪汪的,“我醒得不好?会酸吗?”
然后,罗驿在他的注视下,接过他的酒杯,唇不偏不倚贴上他留在杯口的痕迹,毫不客气地尝了一口。
紫红色的酒液因为他粗暴的动作溢出唇角,空气里霎时间弥漫着优质葡萄酒陈年的肉桂味,很是香甜。
“好像是有点,下次改进嘛。”
“......”
只听他勾唇一笑,随意地吐槽方潮声:“哥的嘴巴好厉害,这都能尝出来。”
他不相信对方真的什么都不懂。
这样的行为在他眼里完全是赤裸裸的撩拨,或者,挑衅。
而对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动作代表什么,只是对他轻轻笑着,仿佛只是单纯的夸赞。
“......”
方潮声目光在他脸上停滞数秒,最后放弃和这人解释,十分冷静地说:“你知不知道这里是我家,我随时可以让你滚蛋。”
“OK,OK,我错了,好吧?”
罗驿乖乖把酒杯放回他手上,举起双臂,做出一副缴械投降的样子,而表情却似笑非笑,仿佛对他的警告不甚在意。
一拳打在棉花上,方潮声懒得理他,喝完酒自顾自地回房间睡觉,他正要走,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哥。”
罗驿半边身子靠在墙上,低头示意他看自己的衣服下摆,已经沾上了一些葡萄酒液,白T的和谐被一点刺眼的紫红破坏,他道:“我衣服脏了,能借我件你的吗?”
方潮声正要拒绝,却见对方已经把沾了酒的t恤脱了下来,露出完美的腹肌和流畅的人鱼线。
“......”
方潮声找了件衣服扔给他。
对方立马挤出一个谄媚的笑:“谢谢哥,哥对我真好。”
回顾方潮声人生的二十七年,完全可以称其为高能量人群,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学习、不断工作,或者埋头搞科研,这几件事情几乎可以概括他整个前半生。在严于律己这方面,方潮声可以算作先进模范。
他的人生有着严格的节奏,决不允许任何人打乱,神圣不可侵犯。
最近捡来的男人却反复挑战他的底线,无限接近他社交法则中与人交往的最短距离,且仍然在无休止地刷新纪录。
纵使他多次明里暗里地提醒,对方却没有过分毫收敛。
他的人生无处不存在训练,那是不断强化自己的一种方式,而罗驿正是一个阶段性考验,能在他的“攻势”下始终保持距离,那么就意味着方潮声有着掌控一切的能力。
胜负欲是男人的天性,而自小就是天之骄子的方潮声更甚。
他天生就是要赢的,不论对手是谁。
那么,善于掌握一切的方潮声十分好奇,这只狡诈的狐狸崽子离开主人的视线时,究竟会做些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
环境改变才能得以窥见其不为人知的一面。
于是往后的一周,方潮声都没有和罗驿说过一句话,晚上睡在公司的次数也不由得增多了。
再然后,干脆借口工作忙,直接住进了办公室里。
罗驿这几天给他打过好多电话,无一例外都是程安接的,用敷衍的理由糊弄过去,然后告诉他再等等。
于是他总是做好饭在家等方潮声回来,凉透了又热、又凉透,直到午夜,满汉全席已经彻底沦为残羹冷炙,他才囫囵地吞吃大半,最后依依不舍地倒掉。
他猜不到方潮声何时会突然回家,于是只能一天都不落下,这样不论方潮声什么时候想回家了,都能吃到他做的饭。
直到他亲手扔掉自己做的餐食,心里仍然对方潮声没有埋怨,只是出于不浪费食物的心态,决定等方潮声回来再为他现做,于是还为家里加装了一个连通他房间的门铃,这样他就能在方潮声回家的第一时间出现。
方潮声对着家里的监控,目睹了罗驿把晚饭倒进垃圾桶的全过程,虽然始料未及,但他的心情的确舒畅不少。
最后,他满意地关掉电脑,进入休眠状态。
他忽然理解了那些爱宠物如命的人。
这一刻,他甚至想永远拥有一只这样的宠物,一直到死只能做他的所有物,向他展露自己对主人永远的臣服与忠诚。
它是为自己而生的,它的一切皆关乎自己,为自己欣喜若狂、为自己黯然神伤。
这种想法很霸道,但这就是方潮声内心深处一直想要的。
纵使对方费尽心机也好,纵使对方只是披了一张漂亮温柔的假皮也好。
肯为他费这份心,那也足够了。
如此过了几天,走进办公室的步伐都轻盈了许多。
路过下属的工位,几个职员站起来规规矩矩地问好,而他也露出个久违的微笑,一个个回应。
几个工作到发昏的工程师们揉了揉眼睛,面面相觑,“我怕不是疯了,刚刚方总是笑了吗?”
“是吗?恶魔居然会笑??”
“我靠太恐怖了,太吓人了......”
“你们几个,赶紧检查一下自己手上的工作,格式有没有对齐??数据有没有出错???”
“我听说最近方总好像一直在看监视器,但是好像不是我们公司内部!”
“我上次去送文件看到过!!屏幕上有个小帅哥!!我靠身材巨好,你们是不知道......”
忽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诸位。”
只见程安踩着高跟鞋走到窃窃私语的办公室门口,叩了叩玻璃门。
“提醒一下,门不是隔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