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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锦绣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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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萧景睿的请柬,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七皇子府邸漾开层层涟漪。下人们窃窃私语,既为皇子能出席这等重要场合感到与有荣焉,又难免担忧自家主子单纯,能否应付得了那龙潭虎穴。
唯有萧景珩本人,在最初的忐忑过后,被卫琳琅几句温和的鼓励安抚,便只剩下对新鲜场所以及能见到各位兄长的单纯期待。他甚至开始认真挑选赴宴那日要穿的衣袍,拿着一块块料子在卫琳琅面前比划,问她哪个颜色更显稳重。
卫琳琅耐心地替他参考,指尖拂过光滑的锦缎,心中计算的却是另一本账。太子此番宴请,明面上是为庆祝新得的一幅名家字画,邀兄弟共赏,实则必是嗅到了朝堂风向的微妙变化,意在试探诸位皇子的立场和动向。萧景珩这块“璞玉”,在有些人眼中是废物,在另一些人眼中,或许就是可趁之机。
她必须确保,这块“玉”,只能由她来雕琢,也只能为她所用。
“殿下,太子殿下素来雅好文墨,此次赏画宴,重心必在‘雅’字上。衣着得体即可,无需过分张扬,反而落了下乘。”卫琳琅最终为他选定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的常服,既不失皇子身份,又显得清雅脱俗,符合萧景珩的气质。
萧景珩对她言听计从,立刻点头:“好,就听琳琅的。”
接下来的几日,卫琳琅开始系统地“培训”萧景珩。她将可能遇到的宗室重臣、他们的喜好、忌讳,乃至席间可能谈论的话题,都编成简单易懂的条目,细细讲给他听。她教他如何行礼如仪,如何应对不怀好意的试探,如何在不暴露自身无知的情况下,将话题引向安全地带。
萧景珩学得认真,但天性使然,对那些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总显得吃力。有时记混了人物关系,便会皱着鼻子向卫琳琅求助,眼神依赖又委屈。
卫琳琅面上依旧是那副清冷耐心的模样,心中却暗暗摇头。这般心性,若无人庇护,在这吃人的地方,只怕被啃得骨头都不剩。而庇护他的代价,便是他必须彻底成为她的所有物。
“殿下只需记住,”在一次萧景珩因为记不住某位老王爷的复杂姻亲关系而懊恼时,卫琳琅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无论席间发生何事,见到何人,只需秉持一点:多看,多听,少言。若有人问及敏感朝政或对诸位兄长的看法,便以‘父皇自有圣断’、‘兄长们皆是人中龙凤’此类话语应对,或可借口更衣,暂离席面,回来臣女自会寻机提醒您。”
她顿了顿,补充道:“若实在无法应对,便看向臣女。”——当然,她不会真的出现在宴席上,但她会通过安插在太子府的眼线,及时获取消息。这句话,更多的是给萧景珩一颗定心丸。
萧景珩果然松了口气,重重地点点头:“嗯!有琳琅在,我就不怕了!”
他眼中的全然的信任,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卫琳琅一下,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赴宴前一日,卫琳琅以“为殿下祈福,求宴席平安顺遂”为由,向萧景珩请示,欲出府一趟,前往京郊香火最盛的慈云寺。萧景珩自然无有不允,还特意吩咐备下车马,多派护卫。
马车辘辘驶出皇子府,卫琳琅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车窗外的喧嚣市井与她内心的冰冷算计隔绝开来。慈云寺不过是个幌子,她真正的目的,是去见一个人。
马车在城中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驶入一条僻静的巷弄,停在一间不起眼的笔墨铺子后门。
卫琳琅戴着帷帽,悄无声息地下了车,闪身进入铺内。掌柜的是个精干的中年人,见到她,眼神一凛,恭敬地将她引入内室。
室内,一个身着灰袍,面容普通得扔进人海便再难寻觅的男子早已等候多时。见到卫琳琅,他单膝跪地,低声道:“属下参见主上。”
“起来说话。”卫琳琅摘掉帷帽,露出清艳却冰冷的容颜,“太子府明日宴席,我们的人安排得如何?”
“回主上,均已就位。太子府负责酒水的一名管事,以及在内院伺候的两名侍女,都是我们的人。这是明日宴席的座次图,以及太子近日接触的人员名单。”男子呈上一个小小的蜡丸。
卫琳琅接过,捏碎蜡丸,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笺,目光迅速扫过,将信息刻入脑中。随即指尖一搓,纸笺化为齑粉。
“很好。”她声音低沉,“明日,你的任务只有一个:确保七皇子殿下安然无恙,同时,留意所有与他接触之人,尤其是……太子和几位成年皇子近侍的一举一动,事后详细报我。”
“属下明白。”
“另外,”卫琳琅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找机会,让太子注意到,七皇子身边,有一个叫卫琳琅的才人,颇通文墨,行事稳重,深得七皇子信赖。”
男子微微一怔,随即领命:“是!”
卫琳琅重新戴好帷帽:“去吧,小心行事。”
她不需要直接出现在宴席上,但她需要让自己的“价值”,通过另一种方式,传递到该知道的人耳中。萧景珩是她明面上的棋子,而她,要做那个执棋的人。
离开笔墨铺,卫琳琅才真正去了慈云寺。她跪在庄严的佛像前,烟雾缭绕中,面容平静,心中默念的却非祈福之词,而是对明日之局的推演,以及……对自身前路的谋划。
当她回到七皇子府时,已是黄昏。萧景珩正在院中海棠树下翘首以盼,见到她,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切:“琳琅,你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
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那双眼睛依旧清澈见底,映着她的身影。
卫琳琅微微颔首,露出一抹极淡的、恰到好处的笑容:“劳殿下挂心,一切安好。佛祖定会保佑殿下明日诸事顺遂。”
萧景珩开心地笑了,仿佛她带回的不是虚无的祈福,而是实实在在的护身符。
看着他毫无阴霾的笑容,卫琳琅心中那片冰冷的算计之地,似乎也被这夕阳的余温,短暂地、微弱地,熨帖了一下。
但也,仅此而已。
夜幕降临,皇子府重归寂静。明日太子的府邸,又将是一番怎样的暗流涌动?卫琳琅站在窗前,望着天边那弯细月,眼神锐利如鹰。
棋局已布,只待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