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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砂糖漩涡 ...

  •   额角仿佛还残留着撞击金属护栏的剧痛,唇上那冰冷粘腻的、带着血腥味的触感挥之不去。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似乎还在耳畔回响,与眼前平和却略显嘈杂的环境交织,让苗牧乐一阵阵眩晕。

      他猛地睁开眼,刺目的日光灯灯光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

      他正坐在一间宽敞的听课教室里,周围是熟悉的同事,讲台上,物理组的王老师正在做最后的课堂总结。

      “好了同学们,我们下课了。”

      随着一声声下课铃声,在台下的老师们也都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办公室。

      苗牧乐全然没有在刚刚的恍惚中回神,只是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身旁。然后,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时岁就坐在他斜前方隔着一个座位的位置,正准备起身。

      穿着那件他见过的浅色衬衫,微微侧着身准备将凳子放置一边,他手指间夹着一支笔,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完好无损。干干净净。没有血迹,没有痛苦。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尚未散去的惊恐交织成一股洪流,瞬间冲垮了苗牧乐的理智堤坝。甚至直接忘记了他还是自己的死对头这件事,直接起身去拉住时岁的手腕。

      “时岁!”

      这一声,让周围几个正准备离开的老师都停下了动作,诧异地回头看他。

      时岁被他突然的行动搞得不知所措,又嫌弃的将自己的手腕处和他的手掌分开,“干什么?”

      苗牧乐被人盯得有些尴尬,还是问了一嘴:“你没事吧?”

      时岁看着面前的傻子,反问道:“你没事吧?”

      车祸的真实感真的是太难以挥去了,实在是太怕了。苗牧乐顾不得他是怎么想的,直接拉着人出了教室,不过是轻轻地攥着,但是时岁只要挣脱就会警告性地攥紧一些。

      直到两人一起进了隔壁的篮球存放室,时岁才有机会将人甩开,“苗牧乐你又犯什么病?”

      他舔了舔突然变得干涩的嘴唇,顾不上时岁可能会打自己的后果,凑近去看时岁的额头,额头没事又围着人家转了一圈,确定时岁真的没受伤才敢松口气:“没事就好。”

      时岁没理他,现在只想转过身赶紧躲开这个神经病。

      因为天气的原因,两个人穿的都很薄,苗牧乐的目光掠过他侧脸,猛地定格在他左耳耳廓上方、靠近发际线的位置,有一道细细的、大概一两厘米长的浅红色划痕,像是被什么纸张边缘或者树枝不经意间刮到的,渗出的血珠已经微微凝固,在白净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道微不足道的小伤口,落在刚刚经历过“车祸血案”的苗牧乐眼里,不啻于一道惊雷!

      “等等!你受伤了!”苗牧乐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他几乎是扑上去,再次一把攥住了时岁的手腕,力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阻止他离开。

      时岁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怒火“腾”地一下直冲头顶。他猛地甩手,这次用了十成的力气,终于挣脱了苗牧乐的钳制,手腕上已经清晰地留下了一圈指痕。他气得脸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苗牧乐!你到底有完没完?!”

      苗牧乐知道他现在生气,连忙降下气息,像是在哄着他问:“有完有完,你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弄的。”

      “苗牧乐,我发现你这人真闲,这一届高一刚刚开始,你确定要这么散漫吗?”

      什么意思?

      高一?

      “时老师,别闹了,咱们现在不是高——”

      高一?

      苗牧乐打开手机——2021年!!!

      “不是——时岁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回家的事吗?”

      “苗牧乐,你是不是真的有病?”时岁的脾气大,这要不是在学校,说不准真的会打起来,“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回家了?”

      “你脑子要是真进了什么东西,就抓紧去医院看看,让人家给你空出来,别在我这发疯。”时岁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着怒火,“我不是兽医,治不了疯狗。”

      时岁走了。

      苗牧乐僵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

      疯狗?!!!

      我靠!

      这是合适和一个被自己强吻的人说的话吗?

      2021年……

      高一刚开学……

      时岁完全不记得……

      那场惨烈的车祸,那个冰冷的吻,在那个血色的黄昏之前,在这个时间点的时岁认知里,他们依然是纯粹的、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可是……他为什么要吻我?

      在自己出了车祸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让自己快点逃出那一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车,而是抓住死对头的衣角去吻他?

      为什么是吻?

      在那个天旋地转、金属扭曲、世界支离破碎的时刻,在剧痛和死亡阴影笼罩的瞬间,给一个连多看他一眼都嫌浪费的死对头,做出的第一个清晰、主动、甚至带着孤注一掷力道的动作……竟然是吻他?

      不是推开他,不是求救,不是留下什么遗言……是一个吻。

      一个冰冷、血腥、短暂,却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吻。

      苗牧乐再也无从得知时岁当时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他,确定了一件事情。

      他想:时岁,喜欢男人,而且喜欢自己。

      不是莫名来的自信心,谁会和自己死对头亲嘴?

      这难道不是在自己临死之前告诉自己他一直在意自己吗?

      原来他跟我较劲是引起我注意?原来他那么要强是不想输给我这个暗恋对象?

      可是......就算是现在知道了时岁的“心意”那也让苗牧乐自己蛮为难的,毕竟自己对自己的定位可是个直男。

      不过这位为难的直男还是很自觉地跟上去,苗牧乐看了眼课表,这天他们没有晚自习,还是和之前一样,两个人一起到车库。

      苗牧乐看见时岁的车突然有些犯恶心,像是生理性的恐惧感还没消失,看见时岁上车就怕。

      于是这位死对头只好跟着上了车,在副驾驶系安全带的时候被自己死对头推了一下,“你干什么?”

      苗牧乐如实回答:“坐你车啊,看不出来吗?”

      时岁:“你坐我车干什么?你车轮子被学生炸了?”

      “他们要炸也是炸你的车轮子,我人缘可比你好多了时老师。”

      毫无疑问,时岁又生气了。正在准备将苗牧乐推下车的时候,对面赖着的人开了口:“我车确实坏了,明天找人来看看,今天麻烦时老师给我送回去行不?”

      时岁显然没有想要热心肠帮忙的样子,“学校不是分配了教师宿舍吗,你在宿舍住一晚上不行?”

      “不行。”苗牧乐解释道:“时老师不是忘了我家还有狗呢,我今天要是不回家它怎么办?”

      “时老师就当帮帮我家栗子,送我回去吧。”

      ......

      时岁有时候还是想不通,苗牧乐这家伙的精力到底是从哪儿榨出来的。

      上一届高三那会儿,别说他俩私下里较劲,光是学校安排的课表就够让人喘不过气。时岁每天晚自习结束,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回家冲个澡,然后一头栽进床里。可好几次都能在电梯里撞见苗牧乐牵着他家的栗子,精神抖擞地回来。

      时岁心想:算了吧,送一趟就送一趟,让这位下去还指不定再怎么烦自己呢。

      秉着不惹麻烦的原则,时岁就算是再不愿意也还是让苗牧乐系上安全带上了路。

      苗牧乐原本以为自己会像惊弓之鸟一样,死死盯着窗外每一辆可能靠近的货车。但奇怪的是,当年辆轿车平稳地汇入傍晚的车流,窗外是熟悉的、安宁的都市景象,夕阳给一切都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时,他紧绷的神经竟不知不觉地松弛了下来。

      没有失控的卡车,没有刺耳的撞击,没有扭曲的金属和刺鼻的血腥味。只有轮胎压过路面的细微声响,和车内几乎不可闻的空调风声。

      要是......

      只是万一——万一那天下班,自己不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跟在他车后,而是像现在这样,硬挤上他的车。两个人或许还是会因为一点小事争执几句,耽误那么一两分钟……就那一两分钟,是不是就足以让他错过与那辆死亡卡车交汇的致命瞬间?

      或者,如果自己不去故意激他,不去跟他争那毫无意义的车速快慢,他是不是就不会带着那股非要压自己一头的火气,开得那么快,以至于……

      苗牧乐。你真他妈是个混蛋。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偷偷看向驾驶座上的时岁。夕阳的金光勾勒着他清瘦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细密的阴影,神情专注而平静。这样的时岁,鲜活,完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日常感。

      这么久的时间,苗牧乐好像还真的没有这么认真去观察过他,每次都是针锋相对,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他的情绪,他的爱好,他的……一切。

      苗牧乐深吸了一口空气,问他:“时老师车上好香啊,用什么香薰?”

      时岁目视前方:“我不用香薰。”

      “噢——那就是时老师本身香了?”

      ……

      话音刚落,车厢内的气压瞬间又低了几度。

      时岁现在真的蛮想把这人送到附近的医院去让他看看脑子。之前他虽然说也喜欢时不时地和时岁犯贱,但是奈时岁从来不理会,只会回他一个白眼,贱劲儿过去就不缠着时岁犯了。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劲儿的疯。

      他非但没收敛,反而像是找到了某种……奇怪的乐趣。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故意发出一点窸窣的声响,然后慵懒地拖长了调子:“哎呀——”,苗牧乐舒服地动了动身子,慵懒地道:“时老师开车技术真好,我都有点想睡觉了。”

      “敢在我车上打呼噜我就从车窗上把你扔下去。”

      苗牧乐闭上眼睛给自己解释:“时老师这就误会我了,我睡觉从不打呼。”

      “对了,时老师晚上吃什么啊?”

      “我参考参考,我家楼下那几家外卖我都吃腻了。”

      时岁:“随便。”

      “随便?”苗牧乐仿佛听到了什么世纪难题,“这世上最难做的就是‘随便’了,时老师,你这太敷衍了,给点灵感嘛,比如……红烧牛肉面?黄焖鸡米饭?还是……你想吃点清淡的,比如沙拉?”

      时岁终于忍无可忍,趁着等红灯的间隙,猛地转过头:“我吃砒霜拌鹤顶红,你要不要也来一份?”

      苗牧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毒药套餐”梗给噎了一下,随即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道:“哇,时老师这个搭配太烈了,不过我怕我肠胃受不了。我还是吃点温和的,比如……你等下要吃的那个‘随便’,到底是什么呀?”

      “菜叶子。”时岁终于扔给他一个准确答案。

      “嗯。”苗牧乐满意地点点头。

      这人怎么这么容易爆炸,苗牧乐乐得不得了,要是现在端着大堆好吃的去,他不会直接爱上我吧?

      苗牧乐想到。

      不对,时老师这表演劲头,不当演员,来做老师也是屈才了。

      明明就是喜欢自己。

      还每天跟只炸毛猫似的不让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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