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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恰逢其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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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华被押上警车时,那怨毒的咒骂如同跗骨之蛆,在废弃车站冰冷的空气里回荡,最终被呼啸的警笛声淹没。司编年始终挡在蔺才离身前,宽阔的背脊像一道沉默的城墙,隔绝了所有投射过来的恶意与探究。
收队,回市局。流程依旧严谨、刻板。移交嫌疑人,初步审讯,证据固定……一切都在一种异样的沉寂中进行。同事们默契地没有多问,只是投来关切的目光,以及在递送文件时,格外轻缓的动作。
司编年和蔺才离并排坐在回程的车里,谁也没有开口。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飞速向后掠去,勾勒出蔺才离苍白而疲惫的侧脸。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但司编年知道他醒着,那过于平稳的呼吸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司编年握着方向盘的手,关节依旧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李国华那句话——“可惜啊……那次没烧死你。”——如同淬毒的匕首,反复剐蹭着他的神经。他不敢去想十五年前那场火,不敢去想蔺才离曾经离死亡有多近,不敢去想这七年,甚至更久,他是如何独自背负着这段血腥的过往,沉默地行走在阳光之下。
车停在市局地下车库。引擎熄火,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上去吗?”司编年开口,声音因长时间沉默而有些干涩。他知道,按照程序,他们还需要做详细笔录,尤其是蔺才离,他那神乎其神的一枪,需要一份完美的报告。
蔺才离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他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不了。”
司编年看着他,没有坚持。“我送你回去。”
蔺才离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车子再次启动,驶向蔺才离的公寓。那是司编年第一次知道他的具体住址,一个离市局不远,但环境清幽的高级公寓楼。一路上,两人依旧无话。某种沉重而汹涌的东西,在狭小的车厢内积聚,几乎要撑破这脆弱的平静。
停在公寓楼下,司编年没有立刻解锁车门。他转过头,看着蔺才离。蔺才离也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卸下重负后的空洞,有秘密被揭开后的脆弱,还有一种司编年从未见过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你……”司编年喉结滚动,想问的话太多,却堵在胸口,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问他当年伤得重不重?问他为什么从不提起?问他独自承受了多久?
这些问题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蔺才离静静地回视着他,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挣扎和心疼。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短暂而苍白,带着一种破碎感。
“都过去了。”他重复了司编年之前说过的话,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扫过司编年的心尖。
然后,他推开车门,下了车。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车外,微微弯下腰,透过降下的车窗,看着驾驶座上的司编年。
“要上去坐坐吗?”他问。语气平静,甚至带着点惯常的疏淡,但那双看着司编年的眼睛,却像两潭被月光照亮的深泉,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里面翻涌着某种孤注一掷的、近乎透明的期待。
这不是客套。这是一个邀请。一个跨越了七年搭档界限,通往他真正世界的、清晰的邀请。
司编年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骤然加速。他看着蔺才离,看着他那张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俊也格外脆弱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等待。
没有任何犹豫。
“好。”
司编年利落地熄火,拔钥匙,下车,动作一气呵成。他绕到车另一边,站在蔺才离身边。两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一前一后走进了公寓大堂。
蔺才离的公寓在顶层。开门,进去。玄关的感应灯亮起,照亮一个与司编年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空间。
不是他公寓那种冷硬的、功能性的风格。这里很大,视野极佳,整面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但内部装修是极简的,甚至有些空旷,色调以灰和白为主,干净得一尘不染,却也冷清得几乎没有生活气息。只有靠墙的一个巨大书架上,密密麻麻塞满了书籍和资料,才透出一点人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冷冽气味。
蔺才离没有开大灯,只开了几盏壁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部分黑暗,却让房间更显静谧和……孤独。
他走到客厅中央,背对着司编年,肩膀微微塌了下去,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脊梁,此刻显出一种难以掩饰的脆弱和疲惫。
司编年关上门,没有立刻走近。他环顾着这个过于整洁、也过于冰冷的空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精致的牢笼。
“喝水吗?”蔺才离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哑。
“不用。”司编年说。他向前走了几步,停在蔺才离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沉默不再是隔阂,而是一种充满了张力、亟待打破的东西。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隔绝,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清晰的呼吸声。
司编年看着蔺才离清瘦挺拔却难掩孤寂的背影,看着他微微低垂的头,那些压抑了一路的情感,如同熔岩般在胸中翻涌、冲撞。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蔺才离时,他那双过于冷静、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想起无数次枪林弹雨中,他将后背交付给自己的绝对信任;想起他因为自己的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的默契;想起面馆里那瓶被推过去的醋;想起超市里他蹙眉挑选酸奶的样子;想起分析室里他疲惫睡去的侧脸;想起刚才在车上,他那句带着破碎笑意的“都过去了”……
七年的点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强行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他不能再等了。
司编年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缩短了那最后一点距离。他的身影,完全将蔺才离笼罩。
蔺才离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他没有动,也没有回头。
司编年伸出手,没有触碰他,只是撑在了他身前的落地窗玻璃上,将蔺才离困在了自己和冰冷的玻璃之间。这是一个极具侵略性和占有意味的姿势。
他能感觉到蔺才离的身体瞬间绷紧,呼吸也骤然停滞。
司编年低下头,灼热的气息拂过蔺才离敏感的耳廓,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抑了太久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直接碾出来的:
“蔺才离。”
他叫他的名字,连名带姓,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
“我对你的感情,早就超出搭档了。”
这句话,如同无声处炸开的惊雷,轰然响彻在寂静的房间里,也轰然响彻在蔺才离的心上。
“你还要装傻到什么时候?”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仿佛停止了流动。
蔺才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巨大的、难以承受的冲击。他猛地转过身,撞入司编年近在咫尺的、燃烧着炽烈情感的眼眸中。
那双眼眸里,没有了平日的沉稳冷静,只剩下毫不掩饰的深情、心疼、以及一种近乎痛苦的等待。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电流窜过。
蔺才离看着司编年,看着这个守护了他七年、此刻终于将一切摊开的男人。他眼底那层坚固了多年的冰壳,在这滚烫的注视下,终于出现了清晰的、无法弥合的裂痕。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只是那双眼眸里,迅速弥漫起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窗外璀璨的灯火,也模糊了司编年灼热的倒影。
然后,他抬起手,不是推开,而是用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擦去了司编年脸上不知何时沾染的一点已经干涸的、暗色的污迹——或许是李国华作坊里的灰尘,或许是更早之前现场勘查留下的印记。
做完这个动作,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手指缓缓垂下。
他望着司编年,嘴角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扯出了一个极淡、却真实无比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释然,带着苦涩,更带着一种深埋已久、终于破土而出的……回应。
他迎上司编年那双充满了紧张和期待的眼睛,用一种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笨蛋。”
“我等你这句话,等了整整七年。”
话音落下的瞬间,司编年眼中所有的紧张和不确定,如同冰雪消融,被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和心疼所取代。
他再也无法克制,猛地伸出手,将眼前这个清瘦、脆弱、却又无比坚韧的人,狠狠地、用力地拥入了怀中。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融为一体。
蔺才离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将额头深深埋进司编年宽阔而温暖的肩窝,伸出手,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窗外,是万家灯火,星河璀璨。
窗内,是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在经历了漫长的黑暗、血腥与沉默之后,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属于彼此的光亮和归宿。
他们是最佳的破案组合。
但爱你这件事,从不合时宜,到恰逢其时。
【正文完】
(读者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