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窥镜 ...
-
陈栋买下这栋位于城市边缘的老旧公寓，纯粹是因为便宜。他是个自由插画师，需要安静，也需要省钱。公寓在一栋六层老楼的顶层，一室一厅，格局有些奇怪，客厅异常狭小，卧室却大得出奇。最让他满意的是那扇朝南的巨大窗户，以及窗边那面几乎与墙等高的落地镜。
镜子是老物件，木质边框上的雕花繁复却布满灰尘，镜面本身也有些模糊，边缘泛着一种陈旧的黄晕。前房东轻描淡写地说：“这镜子是以前房客留下的，搬不走，你要是不喜欢就找人处理掉，就是麻烦点。”陈栋没在意，他甚至有点喜欢这面镜子，觉得它给这个充满宜家家具的冰冷空间增添了一丝复古的韵味。
搬进来的头几天相安无事。陈栋忙着整理画具和电脑，常常工作到深夜。直到第三天晚上，他正对着数位屏勾勒线条，眼角余光似乎瞥见镜子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猛地转头，镜子里只有他自己疲惫的脸，以及身后工作室的凌乱景象。
“眼花了。”他揉揉太阳穴，继续工作。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尤其是在深夜，当他独自一人在卧室工作时，总觉得镜子里的人影，动作似乎比自己慢了半拍，或者，在他视线移开的一刹那，流露出截然不同的表情。他开始有意识地避免直视那面镜子，甚至用一块旧床单把它盖了起来。
床单盖上的当晚，他睡得很不踏实。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一种细微的、像是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声音来自镜子的方向。他吓得浑身僵硬，蒙着头，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天，他决定鼓起勇气检查一下镜子。他掀开床单，镜面依旧模糊，映照出他苍白不安的脸。他凑近仔细看，镜框的雕花里积满了黑灰色的污垢，镜面下方靠近边框的地方，似乎有几个极淡的指印，像是小孩子留下的。他用手擦了擦，指印依旧模糊地存在着。
恐惧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他的心。他上网搜索这栋楼的信息，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房产广告。在翻到十几页之后，一个极其冷门的本地论坛里，出现了一个简短的帖子，标题是：“槐荫路74号顶楼的那面镜子”。
发帖人称，几年前那间公寓住过一个性格孤僻的年轻女人，据说是个画家。她深居简出，邻居很少见到她，只知道她似乎精神不太稳定，总说有人在镜子里看着她。后来，她失踪了。警察来过，没找到任何线索，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唯一的异常，就是卧室里那面怎么也无法移动的镜子。房东曾想拆掉它，但工人们都说镜子邪门，一碰就出事，最后就不了了之。
陈栋看得脊背发凉。他回到卧室，死死盯着那面镜子。现在，他感觉镜中的世界似乎比现实更暗一些，像蒙着一层永远擦不掉的灰霾。他试着用拳头敲打镜面，触手冰凉坚硬，是普通的玻璃。
当晚，他喝了点酒给自己壮胆，把电脑搬到客厅工作，决心不再踏入卧室。凌晨两点，他起身去洗手间，必须经过卧室敞开的门。鬼使神差地，他朝里面望了一眼。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蒙着床单的镜子上。床单……似乎凸起了一块，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就像有个人正站在镜子前，被床单盖住了。
陈栋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那凸起的人形轮廓也一动不动。是光影错觉吗？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挪动脚步，想看得更清楚。
就在他移动的瞬间，那床单下的轮廓，头部的位置，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正对着他。
“谁？！”陈栋尖叫出声，同时按下了门口的灯光开关。
日光灯闪烁了几下，照亮了卧室。床单平整地盖在镜子上，刚才的凸起和转动仿佛只是他的幻觉。他大口喘着气，冷汗浸湿了后背。
他再也无法忍受了。第二天，他联系了房东，强硬地要求拆掉镜子，否则就退租。房东拗不过他，终于找来了一个据说懂些门道的老师傅。
老师傅走进卧室，一看到那镜子，脸色就变了。他绕着镜子走了一圈，用手指摸了摸镜框，又盯着镜面看了很久，喃喃道：“这镜子……吃过人。”
“什么意思？”陈栋声音发颤。
“这不是普通的镜子。”老师傅说，“这是一种‘阴镜’，老辈子传下来的说法，有些镜子因为材质、地点或者经历过的事情，会变成一种通道，或者……一个牢笼。它能映照出东西，但映照出来的，不一定是阳间的东西。这镜子困着东西呢。”
老师傅说，他能试着“封”住这镜子，但根除不了。他让陈栋准备了一些东西：朱砂、公鸡血、五谷、还有一张黄纸符。老师傅用朱砂混合鸡血在镜面上画下扭曲的符文，然后将五谷撒在镜框四周，最后将符纸贴在镜子正中央。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老师傅神色凝重，“你最好还是搬走。这镜子里的‘那位’，已经注意到你了。封，也只能封一时。”
老师傅走后，卧室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和香料混合的怪味。但说来也怪，那种被窥视的感觉确实消失了。陈栋稍微安心了些，但搬家的念头已经根深蒂固。他决定尽快找新房子。
几天后的一个雨夜，雷声轰鸣。陈栋正在客厅打包行李，突然，卧室传来一声脆响，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他心头一紧，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小心翼翼地走到卧室门口。
只见镜面上的朱砂符文，被几道裂痕撕开，那张黄符纸，不知为何湿漉漉地掉在了地上，像是被水浸过。镜面本身，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而在裂痕最密集的中心，隐约映照出的，不再是他的卧室景象。
那是一个昏暗、逼仄的空间，像是某种地下室或者阁楼。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身形模糊的女人背对着他，坐在一个画架前。她的动作僵硬，一下一下，仿佛在画着什么。
陈栋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但就在这时，镜中的女人突然停下了动作，然后，她的头颅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不自然的速度，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
她没有脸。本该是面孔的地方，是一片平滑的、空白的东西，就像……就像一面镜子。
与此同时，陈栋感到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力量攫住了他，将他往镜子的方向拖拽。他拼命挣扎，水果刀掉在地上。他的视线被拉近，再拉近，几乎贴到了破碎的镜面上。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的那一刻，他终于在那些破碎的镜片里，看清了画架上的画。画里正是他此刻惊恐万状的脸。而那个无脸的女人，缓缓抬起手，指向了他。
……
一周后，新房客来看房。是个刚毕业的年轻人，觉得这里租金便宜，空间也够大。“这镜子挺有特色的，”年轻人指着卧室那面布满裂痕的镜子说，“就是有点破了。”
房东笑了笑：“哦，那个啊，上次的房客留下的，是个搞艺术的，可能就喜欢这种破碎感吧。你不喜欢的话，我回头找人换了它。”
年轻人凑近镜子，看了看：“不用，挺酷的。咦？”他注意到镜子深处，一道裂痕的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一只充满恐惧的眼睛。他再定睛一看，却只看到自己好奇的脸。
“可能眼花了。”他耸耸肩，继续打量这个即将属于自己的新空间。他没有注意到，镜中他自己的影像，嘴角似乎在他转身之后，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诡异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