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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它不喜欢我的新窗帘 ...

  •   我继承了乡下外婆的独栋老宅,与其说是继承,不如说是接收了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包袱。城里的生活已将我榨干,高昂的房租和永不停歇的喧嚣让我身心俱疲。这栋老宅,虽然破败、偏僻,却是我唯一不用花钱的避难所。外婆在两年前去世,房子便一直空着,推开门的瞬间,灰尘混合着木头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棺椁。
      搬进去的第一天,我决定从最令人头疼的阁楼开始整理。阁楼低矮,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户透进微弱的光。杂物堆积如山,覆盖着厚厚的白色灰尘,像一片诡异的雪原。就在我拖动一个沉重的旧橡木箱子时,我的手在箱底摸到了一个软绵绵、沾满油腻污垢的东西。我用力把它拽了出来——是一个手工缝制的布娃娃。
      娃娃大约三十公分高,穿着件已经褪成黄褐色的碎花裙子,头发是粗糙的麻绳,乱糟糟地耷拉着。它的脸最是骇人:没有绣出鼻子和嘴巴,只有两个用黑线粗糙缝制的空洞眼窝,盯着人看时,仿佛能把灵魂吸进去。而最让我脊背发凉的,是它胸口处用暗红色、已经发黑结块的颜料写着的四个歪歪扭扭的字:拉上窗帘。
      那颜料看起来像干涸的血,摸上去有轻微的颗粒感。一阵恶寒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谁的恶作剧?”我低声咒骂了一句,试图驱散心中的不安。大概是某个远房亲戚家的熊孩子留下的吧。我拎着娃娃脏兮兮的胳膊,像拎着一袋垃圾,快步下楼,拉开院门,将它狠狠扔进了那个巨大的、散发着酸臭的黑色垃圾桶里,并用力盖上了盖子。“再见,晦气的东西。”我拍了拍手,转身回屋。
      忙碌了一整天,我才勉强将卧室收拾出个样子。夜晚,乡下的寂静是沉重而压迫的,没有车流声,没有邻居的吵闹,只有风吹过老槐树叶子的沙沙声,反而更显空旷死寂。疲惫如山般压下,我几乎头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声音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我的梦境。
      咯吱……咯吱……
      那是一种沉闷、粘腻又刺耳的摩擦声,一下,又一下,极有规律,带着一种非人的耐心。像是有人用长长的、带有厚茧的指甲,或者更糟的东西,在反复刮擦着粗糙的表面。
      我瞬间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音来自窗外!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喉咙。这房子独门独栋,四周是空旷的田野,谁会在这个时间、用这种方式出现在我二楼卧室的窗外?
      我全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那刮擦声持续着,不疾不徐,仿佛在享受我的恐惧。我鼓起毕生的勇气,像生锈的机器人一样,一点一点地转过头,看向窗户。
      月光惨淡,勉强勾勒出窗框的轮廓。而就在那玻璃窗外,紧贴着,有一个模糊的、人形的黑影。不大,像个小孩子。
      是幻觉吗?我拼命眨眼。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我看清了。
      那一刻,我的血液几乎冻结。
      是那个布娃娃。那个白天被我扔进垃圾桶的布娃娃。它正面贴在玻璃上,四肢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摊开,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按在那里。它一只用碎布缝制的手,正抬着,用指尖(如果那能算指尖的话)一下,一下,机械地刮擦着玻璃。
      咯吱……咯吱……
      不可能!垃圾桶在院子门口,离房子有十几米远,而且这是二楼!它怎么可能爬上来?
      极致的恐惧让我失去了尖叫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超自然的可怖景象。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娃娃刮擦玻璃的手停了下来。
      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它那张没有嘴巴的脸上,原本是平整布料的地方,开始不自然地扭曲、拉伸,最终咧开了一道裂缝,一直延伸到本该是耳朵的位置,形成一个巨大、僵硬而无比诡异的笑容。那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锁定”了我。
      没有声音传出,但我清晰地“读”懂了它无声的口型,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恶意:
      “拉……上……窗……帘……”
      我猛地缩进被子,用厚厚的棉被紧紧蒙住头,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被子外面,那地狱般的刮擦声再次响起,咯吱……咯吱…… 伴随着的,似乎还有极其细微的、像是布娃娃身体摩擦墙壁的窸窣声。那一夜,我在无尽的恐惧中煎熬,直到天色微亮,声音才彻底消失。
      阳光重新照耀大地时,我才敢探出头。我冲到窗边,仔细检查:玻璃光滑,没有任何刮痕;窗台干净,外墙也没有任何攀爬的痕迹。我飞奔到院子,打开垃圾桶——里面除了我昨天扔的垃圾,空空如也。
      但身体的虚脱和精神的濒临崩溃,都在告诉我,那不是梦。
      第二天晚上,我不敢入睡。我亮着所有的灯,手握着一根铁棍,死死盯着窗户。然而,当时钟指针划过某个时刻,那刮擦声又如约而至。娃娃再次出现在窗外,重复着那可怕的动作和口型。我意识到,我被它缠上了,这不是意外,而是诅咒。
      第三天白天,我彻底屈服了。我冲去镇上,买了最厚、最不透光的黑色遮光窗帘。回到老宅,我几乎是带着赎罪般的心情,将卧室窗户遮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夜晚,我蜷缩在绝对的黑暗里,祈祷这一切结束。
      开始几个小时,一片死寂。就在我以为终于安宁时,一种新的声音响起了。
      嘶啦……嘶啦……
      是轻微的布料摩擦声。来自……房间内部。就在我的床边。
      我浑身冰凉,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走廊夜灯光芒,我看到那个布娃娃,正站在我的床边。它仰着那张恐怖的脸,“看”着我。然后,它抬起手臂,没有指向窗户,而是指向了我刚刚挂上的、厚实的黑色窗帘。
      它脸上那诡异的裂缝再次咧开。
      这一次,一个冰冷、细微、仿佛直接在我脑髓中响起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恶意,轻轻说道:
      “现在……它不喜欢……你的窗帘了……”
      极度的恐惧反而让我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勇气。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我想起了镇上的老人,或许他们知道些什么。
      第二天,我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来到镇上最老的一家杂货铺。店主是一位满脸皱纹、眼神浑浊的老太太,据说在这镇上住了一辈子。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含糊地询问老宅是否有什么传说,或者外婆生前有没有提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老太太眯着眼打量了我许久,才慢悠悠地开口:“你外婆啊……她是个好心人,但命苦。以前是村里的接生婆,也帮人……处理些不干净的东西。”她压低了声音,“你那房子,以前不干净。听说,几十年前,有个外乡来的女人,带着个生下来就怪异的娃仔,住在那附近。那娃仔怕光,见不得太阳,女人就用厚布把窗户全钉死了。”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后来,女人病死了,留下那娃仔一个人。等被人发现时,娃仔已经没气了,就死在窗边,据说……是想扯开那些黑布,看看外面。死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自己缝的布娃娃。”老太太叹了口气,“从那以后,就有人说,夜里有时会听到刮窗户的声音,还看到一个黑影趴在窗上,说要拉上窗帘……你外婆心善,可能是用了什么法子,把那东西安抚住了,封在了阁楼里。你这一回去,动了屋子,怕是……又把它惊扰了。”
      我浑身冰冷地回到老宅。老太太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我想起外婆去世前,曾含糊地叮嘱过我,如果以后去老宅住,阁楼东边角落的那个箱子,千万不要打开。我当时只当是老人存放贵重物品的嘱咐,根本没在意!那个布娃娃,正是在那个箱子底下发现的!
      原来,这个布娃娃并非纯粹的恶灵,它或许是那个怕光孩子的执念化身,一个被遗忘的悲剧。它执着于“拉上窗帘”,是为了隔绝它恐惧的光线。而我新买的黑色遮光窗帘,虽然挡住了光,却可能因为它本身携带的“新”的气息,或者因为它彻底模拟了娃娃生前那种黑暗的囚笼,反而激起了它更深的怨念和……靠近的欲望。它不再满足于窗外,它要进来了。
      此刻,夜幕再次降临。我坐在漆黑的卧室里,身边是那个沉默的布娃娃。我没有开灯,因为我不知道开灯会引发什么。我能感觉到它空洞的眼窝始终“注视”着我。
      “它不喜欢你的窗帘”——这句话在我脑中回荡。这个“它”是谁?是指娃娃自己,还是指……别的什么东西?那个最终死在黑暗中的孩子?或者,这窗帘象征的绝对黑暗,正是“它”真正想要的领域?
      我知道,我无法再扔掉这个娃娃了。它已经成了这屋子的一部分,或者说,我成了它领域里的囚徒。
      我慢慢地伸出手,颤抖着,碰向了那个娃娃。它的布料冰冷、粗糙。
      然后,我拿起它,像举行一个绝望的仪式,将它轻轻放在了房间最阴暗的角落。我没有再去动那厚重的黑色窗帘。我接受了这永恒的黄昏,这无光的囚禁。
      有时,在深夜,我依然能听到那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嘶啦……嘶啦……,我知道,它就在房间里,陪着我。而窗外,万籁俱寂。
      因为,窗帘再也不会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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