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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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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杭七中在初秋的晨光中正式迎来了开学日。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日末尾的潮热，但已被初秋的微风稀释了不少，混合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空气中已夹杂了一丝清爽。刑昀独自一人，踩着预备铃的尾音，踏入了校门。与一个多星期前他来报道时的冷清截然不同，此刻的校园仿佛一个刚刚苏醒的巨兽，充满了喧嚣的活力。
占地极广的校园里，随处可见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他们三三两两，或勾肩搭背，或追逐打闹，各个角落都充满了生机。林荫道上是抱着新课本匆匆走过的身影，脸上大多还残留着假期未尽的慵懒与兴奋，以及对新学期的些许期待。欢声笑语、面容明亮，步伐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未被完全规训的悠闲。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独属于开学第一天的、混杂着兴奋、焦虑和重逢喜悦的特殊气息。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蓬勃的声浪，与刑昀周身那层无形的寂静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漠然地从这片喧嚣中穿过，像一艘静默的船滑过沸腾的海面。
关于开学，刑孟自那天丢下一句“有事打电话”后，便再无音讯。刑昀对此并不意外，或许他那位日理万机的父亲，根本不知道，或者压根没记今天是儿子开学的日子。反倒是他母亲，在昨晚夜色渐深时，突然打来了一个电话。相比之下，母亲突然打来的那个电话，才更让他感到意外。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激起了一圈意外的涟漪。
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那串熟悉的、属于南方那个家的号码时，刑昀确实感到了片刻的意外。在他有限的记忆里，母亲主动联系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接起电话，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该问什么，只能用不语作为开场白，沉默成了他唯一的回应，也是他无言的疑问。等待对方说明来意。
更让他意外的是，母亲这通电话的内容，竟是关于他今天开学。她询问了东西是否准备好，新班级是否可以适应，语气里带着一种刑昀感到陌生的、刻意为之的温和与关切。这种突如其来的、与他过去十几年经验相悖的“温情”，让刑昀罕见地有些无所适从，仿佛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只能干巴巴地、用最简短的“嗯”、“知道了”、“还好”这类敷衍的词句来应对。
电话那头的母亲，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构建的“关怀”剧本里，并未察觉，或者说不愿察觉儿子语气里的生硬与疏离。在她觉得这场关于母爱的“表演”足够到位、足以安抚她或许存在的些许愧疚后，便迅速而果断地找了个借口，挂断了电话，一点留恋都不曾出现过。
刑昀听着听筒里的忙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手机从耳边移开。在原地继续站了一会儿，然后，他像是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将时间往后翻了一页，把这段记忆一同往后一丢。将这段突兀的插曲连同那点微妙的情绪，一起打包，随手丢进了记忆的角落，并决意不再翻看。
他双手插在黑色的休闲长裤口袋里，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纯黑没有任何花色的T恤。站在校园门口那面巨大的、贴着学校平面图和各项规章制度的通告栏前，他微微仰头，目光冷静地扫过上面标注的密密麻麻的教学楼位置。他的视线在“高二年级”区域停留片刻，迅速记下了通往五班的路线，然后转身，汇入走向教学楼的人流，步伐不紧不慢，却自带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孤寂感。
教学楼二层，高二五班门口。宣浮生正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的姿态，漂亮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对着一个梳着利落丸子头、戴着无框眼镜的女生软磨硬泡。
“学霸，厉害的大学霸，求求你，拜托了！你就把物理习题借我看一下，就一下！我保证就看一眼，参考参考思路！”宣浮生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可怜，那双天生带笑的眼睛此刻努力睁得更大，试图增加说服力。
女生双手抱胸，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上下打量着他，像是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宣浮生，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她的语气带着无奈。
“最后一次！绝对是最后一次！”宣浮生立刻保证，语气斩钉截铁，“我下次再找你借，我就是……就是姚柏知养的狗！”他情急之下，把好友拉出来挡枪。
女生被他这不着调的誓言逗得差点破功，强忍着笑意，最终还是心软了。“行吧，最后一次啊！下次你再求我，我就告诉物理老师你去抄作业！”她警告道，转身回教室去拿习题。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肯定不找你了！”宣浮生忙不迭地应承，心里想的却是“下次找别人”。看到女生答应，他脸上瞬间阴转晴，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明媚的笑容极具感染力，让转身去拿书的女生微微脸红，完全没听出他话里的文字游戏。
手里抓着物理习题，宣浮生整个人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放松。其实他物理学的也还可以，没到需要借别人的习题来‘观摩’的程度，可是好死不死的，在假期的前两个星期只顾着去玩了，玩开心了以后才想起来还有要完成的暑假作业，等他用了一个星期赶完老师布置的要求上交的作业后，检查了一遍发现他的物理习题没有了，他一开始还觉得挺开心的，以为漏掉发他的物理习题了。但是回头一想，万一只是落在什么地方没漏发，那他不就完蛋了。然后他发动全家和两个保姆绕着别墅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时。他当时就觉得这事稳了，绝对是漏发他的作业。在已经完成作业的前提，他后面的假期开始了无所顾忌的模式。
直到开学前三天，当他把完成的作业放进他的背包时，无意间才在背包的隐形口袋里发现那本物理习题。他当时没有别的想法，他以为他见鬼了。然后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以后，他有点点崩溃。
他不是物理天才实在是没办法短短三天能快速又准确的补完这一本不算薄的物理习题。
在他跟姚柏知哀嚎时，对方给他出了个主意。姚柏知跟他说他们五班有个女生是物理全年级第一。在跟他打听到女生是谁之后，他才在这开学第一天就提前来到学校，等在五班门口蹲点那个女生厚着脸皮跟她借习题。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好在是借到了。
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一边低头迫不及待地翻看着那些让他头疼的题目，一边凭着感觉往自己班级的方向走，完全没留意周遭。
就在他走到二楼中间的楼梯口拐角，正要转向右边楼道时——
一个身影正巧从下方的楼梯踏步而上，在拐角处现身。
时间拿捏得精准无比。
“砰！”
低头看书的宣浮生结结实实地撞进了来人的怀里。他往前冲的力道不小，让对方猝不及防地向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凉的墙壁。更巧的是，宣浮生低着的头，额头正好撞在对方的下颌骨上，发出一声闷响。
“唔！”刑昀闷哼一声，下巴瞬间传来一阵酸麻。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撞到他的人似乎也因为冲击力下意识地猛地抬起头——
“嗑！”
又一次！那坚硬的后脑勺再次精准地磕碰在刑昀同一个位置的下巴上！
这一次的力道，让刑昀正准备开口说话的舌头，猝不及防地被自己的牙齿狠狠一磕！
尖锐的疼痛瞬间从舌尖炸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迅速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刑昀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抽出手捂住下巴，眉头狠狠拧在一起，形成深刻的褶皱。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滑动，努力吞咽着因疼痛而疯狂分泌的唾液，试图压下那阵令人不适的血腥气。
又是他！
疼痛刺激着神经，刑昀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恼怒，抬眼看清楚眼前这个“肇事者”。是的，又。尽管他自认是个信奉科学的无神论者，此刻也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北杭这座城市的风水与他相克？不然怎么解释接二连三的“意外”？他的思绪甚至有一瞬间的飘忽，开始检索自己过往的人生，是否也如此“多姿多彩”。
然而，当他的目光聚焦在对方那张写满了惊慌和歉意的、过分漂亮的脸上时，所有的杂念瞬间消散。
呵。刑昀在心里发出一声无声的冷笑。或许不是这座城市的问题，而是眼前这个人，天生就与他气场不合，像个行走的“麻烦吸引器”。他迅速修正了自己刚才那点不靠谱的“迷信”想法。
宣浮生捂着被撞得也有些发疼的额头，小声地吸着气，心里哀嚎：我怎么这么倒霉！又撞到人了！还是用头撞的！
他赶紧抬起头，堆起满脸的歉意，刚要说“对不起”，却在看清对方样貌的瞬间，愣住了。
眼前的男生，竟然剃了一个在高中生里极其少见、近乎“野蛮”的板寸。头发短得几乎贴着头皮，毫无保留地暴露了他完整的头型和面部轮廓。高耸的眉骨下，是深深嵌入的眼窝，一双眉毛浓黑而飞扬，带着不容忽视的侵略性。鼻梁像山脊般挺拔陡峭，连接着线条清晰利落的唇形和下颌线。没有了任何发丝的修饰，这张脸的所有优点和攻击性都被放大到极致，配合着他高出自己一头不止的修长身形，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极具压迫感的气场。
宣浮生看着对方捂着下巴，眉头紧锁，眼神沉沉地盯着自己，那目光让他心里发毛。他又是抱歉又是懊恼，恨不得时间倒流一分钟，他一定好好看路！
“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同学！”宣浮生连忙弯腰，态度诚恳得近乎卑微，“我真不是故意的！撞得很疼吗？要不要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我真的非常抱歉！”他连珠炮似的道歉，只希望能获得对方的谅解。
“你……”刑昀看着他这副熟悉的表情——和上次撞到他时如出一辙的焦急和愧疚，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可怜又好笑。这家伙，是不是每天的生活主题就是闯祸和道歉？刑昀暗自腹诽。但更让他玩味的是，宣浮生似乎完全没有认出他来。刑昀歪了歪头，随即了然——之前自己长发遮面，如今短发示人，反差确实巨大，认不出也情有可原。这个认知，让他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恶作剧般的趣味。
听到他开口，宣浮生立刻站直身体，目光关切。他似乎捕捉到刑昀眼中一闪而过的、某种类似于促狭的情绪，但那感觉消失得太快，让他来不及分辨。
“怎么了同学？是哪里不舒服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宣浮生赶紧追问，态度积极，力图弥补。
刑昀原本想顺势问一句“你在哪个班”，但话到嘴边，在沾染着血腥味的舌尖转了一圈，又被他咽了回去。他突然觉得，这样直接点破似乎少了点意思，这场由意外引发的、带着点荒诞色彩的“重逢”，或许保持现状更有趣。
他摇了摇头，将捂住下巴的手放下，重新插回裤兜，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宽容：“你走吧。”他看着宣浮生，补充道，“我没事，不用太放在心上。”
说完，他不再停留，绕过仍有些怔愣的宣浮生，向着他身后相反方向的楼道走去，背影挺拔而冷峻。
宣浮生下意识地随着他的转身也转过身，目光追随着那个剃着板寸的高挑背影，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水底的暗流，隐隐约约地萦绕在心头。到底在哪里见过呢？他蹙着眉，努力在记忆库里搜索，却一时毫无头绪，只能带着这份疑惑，抱着他的物理习题，走向了自己的教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