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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认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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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昀顺着教室外侧的过道不紧不慢地走着，目光扫过一间间喧闹的教室。他在左侧一间教室门前停下脚步，微微仰头，看向门框上方的班级门牌——白色的底板上，黑色的“高二（四）班”字样清晰可见。
“嗯？方向走错了。”他眉毛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心里掠过一丝了然，却没有丝毫慌乱。对于这种小插曲，他早已习惯且并不在意。
他利落地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也就是之前宣浮生消失的那条过道。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将他的影子在光洁的地板上拉长，那板寸头型的轮廓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清晰利落。
走到高二（三）班教室门口，里面的景象与之前的安静截然不同。已经坐了大半学生的教室充斥着青春的喧闹，像是煮沸的水。几个相熟的学生围坐在一起兴奋地交流着假期趣闻，笑声不断；也有的独自一人，已经拿出书本预习，或是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刑昀站在门口，目光如同冷静的探照灯，快速而精准地扫视全场，瞬间就锁定了靠近班级后门那一排，仅剩的一个空着的课桌位置。他不假思索，抬腿便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这个班级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从高一直接升上来的，彼此之间早已熟悉，偶有几个生面孔，也是因为学校新实施的分班政策从其他班级调整过来的。因此，当刑昀这个完全陌生、气质又格外突兀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里时，原本哄闹的氛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出现了一种奇异的、默契的停顿。几乎所有好奇、打量、探究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移动，头部微微转动，形成了一道无声的注目礼。
然而，处于目光焦点的当事人，内心却平静得如同深潭。周围的一切喧嚣与审视，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挡在外。他走到那个空位，动作流畅地拉开木制椅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然后卸下肩上的背包放在桌肚里，安静坐下。这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自然得仿佛他早已是这个班级的一员，从初中部一路念到了高中部，没有丝毫初来乍到的生涩与不安。
同学们对他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窃窃私语在短暂的静默后重新响起，但音量明显压低了许多。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或者说是敢于，主动上前与他交谈、打招呼。委实是他此刻给人的第一印象，实在算不上“和善友好”。接近成年人的挺拔身形带着一种压迫感，冷硬凌厉的面部线条在板寸发型的衬托下更加突出，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整个人仿佛自带一个“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阻隔任何外来的人和事物侵扰。
只有宣浮生此时的心境，与教室里弥漫的微妙好奇与谨慎格格不入。他正趴在桌上，与那本“失而复得”的物理习题进行最后的搏斗，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在奋笔疾书的间隙，他也跟着同学们的视线，瞥见了刑昀从进门到坐下的全过程。对于刑昀的出现，他只是比同学们早知情几分钟——在楼道拐角的那次撞击。所以，他内心只有一丝微微的疑问：“噫？他是我们班的吗？刚才看他不是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嘛。”只是这点好奇心很快就被即将到来的作业检查压力所淹没，思绪回神他重新埋首于题海之中。
刑昀安坐之后，并未像其他新生那样局促或低头回避目光。他反而再次抬起头，冷静地、甚至是带着点审视意味地，回扫了教室里那些或明或暗打量他的同学一圈。他的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几个不小心与他视线对上的同学，像是被烫到一般，立刻心虚地移开目光，假装在书包或桌面上忙碌着，做出各种无意义的小动作，以掩饰方才的窥探。
在众人大多收回目光，不再明目张胆或悄悄打量他之后，刑昀却意外的主动转换了视线的方向。他的目光越过一排排课桌，精准地定格在了教室第四排中间、靠走道的一个座位上。那里，一个身影正埋着头，拿着笔在纸上疯狂地写写画画，背影透着一股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刑昀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浮现出一个极淡的、带着点玩味和意味深长的笑容。
几乎就在同时，正埋头苦干的宣浮生，突然感觉后背窜起一阵莫名的寒意，上身不受控制地轻轻打了个冷颤。他疑惑地缩了缩脖子，以为是窗外的风吹的，并未深想，很快又继续心无旁骛地投入到与物理题的“战斗”中。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短暂的预备铃声尖锐地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的各种声响。紧接着，走廊外传来清晰而富有节奏的“咯哒、咯哒”声，是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脚步声在教室门口停下，一位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身材挺拔的男老师迈步走了进来。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泛着定型水的光泽，上身是一件熨烫得笔挺的浅蓝色衬衫，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下身搭配着合身的黑色西装裤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整个人透着一股严谨、干练，甚至可以说是严厉的气息，无需开口，强大的气场已经让教室内的空气为之一肃。
“同学们大家好，我是这一届带你们班的班主任，教授物理课业的周老师。”周怀宗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利落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字体方正有力。没有任何和气的寒暄或开场白，他直接凌厉的切入主题，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想必你们看到了，班级里出现了不是高一原本熟悉的同学面孔。这是因为学校根据你们之前的期末考试成绩，进行了一次统一的调整分班。”他凌厉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带着审视的意味，为眼前的情况做出解释。
“所以相应的，升入高二后，每个班级的班主任也进行了调整。今天我在这里把情况说清楚，私下里，就不要再有任何关于这件事的无端猜测和议论。”周怀宗说完，刻意停顿了一下，给学生们消化信息的时间，然后突然提高音量，如同惊雷炸响：“听明白了吗？！”
同学们原本被开学和新班主任带来的双重压力弄得有些涣散的精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喝震得一个激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参差不齐却异常响亮地齐声答道：“听明白了！”
“好。”周怀宗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对这个反应似乎还算满意。他从讲台上拿起一张薄薄的花名册，语气不容置疑：“现在，按照册子上的顺序，进行点名。我认识一下你们，你们也再重新认识一下彼此。”
新班主任雷厉风行的作风，瞬间掌控了全场。教室里顿时“满坐寂然，无敢哗者”，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操场上的喧闹，以及周怀宗清晰沉稳的点名声。
宣浮生看着桌面上那本还剩下最后几道题的物理习题，心里突然有点慌像是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他对这位新来的班主任一无所知，不确定他是校内原有调任的老师，还是外聘的新教师。但仅仅这短短几分钟的接触，周怀宗那种不怒自威、纪律严明的形象，已经让宣浮生内心充满了恐惧和害怕。他紧张地想着：万一点完名，他直接下令收暑假作业怎么办？我这本物理习题…… 就算他临时能编出个理由，他怀疑，只要周怀宗那双锐利的眼睛看他一眼，他可能就会心虚得全盘托出。“哎……” 宣浮生只能在心里默默哀叹，笔尖都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
“刑昀。”周怀宗拿着册子，按照姓氏顺序一个一个往下念。被点到的学生应声站起，他则会抬眼仔细看两眼，试图将这个名字与长相对应记住。
“到。”一道嗓音响起，音色介于少年的清亮与青年的低沉之间，尚未完全变声，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略显沙哑的磁性。
周怀宗循声抬头望去，目光落在后排那个挺拔的身影上时，明显愣了一秒。那张过于有辨识度的脸和发型，确实让人印象深刻。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公事公办地点了点头，示意刑昀坐下。这个学生，恐怕是最好记的一个了。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不同于周怀宗的淡定和无动于衷，坐在前排的宣浮生，在听到“刑昀”这个名字时，思绪猛地一滞！他下意识地在记忆的“垃圾堆”里飞快翻找，画面瞬间定格在了不久前那个下午——那个被他撞倒、头发半长、气质阴郁的高大少年身上。
刑昀？！ 他登时大吃一惊，心里瞬间充满了疑惑和猜测：难道是名字同音的同学吗？不可能这么巧吧？
强烈的好奇和难以置信，驱使他忍不住悄悄扭过头，视线越过层层肩膀，向着刚才那道声音传来的右后方偷偷望去。
仿佛安装了精准的雷达，就在宣浮生扭头、目光投过去的瞬间，刑昀就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立刻捕捉到了这道偷偷打量他的视线，并毫不回避地回视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猝然相遇。
宣浮生原本只想偷偷看一眼确认，没想到直接被当事人抓个正着，他反射性地就想立刻收回目光，假装无事发生。然而，就在他准备移开视线的前一刻，他清楚地看到，后排那个剃着板寸、面容冷峻的男生，对着他，极小幅度地歪了下头，一边的眉毛微微挑起，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洞悉一切的神情。
这个细微的表情，这个带着点戏谑和了然的眼神……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宣浮生记忆的闸门！那个在巷口被他撞倒、沉默寡言的阴郁少年形象，与眼前这个对着他挑眉、眼神锐利的男生身影，在这一刻，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
当意识到此刻坐在班级后排的刑昀，和那天被他骑车撞到、后来又在家门口楼梯上被他“二次伤害”的刑昀，竟然是同一个人时，宣浮生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微微睁大，瞳孔里写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不可置信！这……这变化也太大了吧？！简直是判若两人！
“呵。”即使中间隔了好几排课桌和许多同学，刑昀还是一眼就看清楚了宣浮生脸上那副如同见了鬼一样的惊讶表情。他觉得有些好笑，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几不可闻的闷笑。这笑声里，带着点恶作剧得逞般的玩味，以及一种“你终于发现了”的微妙了然。
就像刑昀能清晰地看到宣浮生的神情一样，此刻，在宣浮生的感知里，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被无限拉近。他那声极轻的闷笑，竟如同就在耳边响起一般，清晰地传入了宣浮生的耳中，带着一丝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再回想起之前在走廊拐角意外相撞时，刑昀那句没说完的“你……”，以及他那看似平淡却暗藏深意的眼神……宣浮生瞬间全都明白了！他那时候就认出我了！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难以置信之下，又夹杂着被“愚弄”的惊惶失措，以及连续两次撞到对方、还被对方目睹自己“借作业”窘态的深深窘迫。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回过头，心脏“砰砰”直跳，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热意，再也不敢往那个方向多看一眼。
两个人，一个在教室前排正襟危坐却心乱如麻，一个在教室后排气定神闲且饶有兴致。一时之间，各自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思，却又彼此心照不宣。只有那缕缕无形无质、交织着惊讶、窘迫、玩味与探究的复杂神思，在喧闹初歇的教室里，无声地蔓延、纠缠，为新学期的开端，染上了一层与众不同的底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