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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青溪镇义诊(上) ...

  •   苏砚冰的闹钟在清晨六点二十准时震动。这个时间经过精密计算:23分钟洗漱更衣,17分钟步行至医院,这样她就能在七点整出现在神经内科医生办公室,比正式上班时间提前整整一小时。
      “苏医生又来这么早?”护士汤汤正分拣着晨间药物,玻璃安瓿在她指间碰撞出细碎的声响。
      苏砚冰只是笑笑,径直走向茶水间。咖啡机的嗡鸣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蒸汽在玻璃上凝成一片白雾。
      “苏医生今天又是第一个!”忻琪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晨间特有的沙哑。
      苏砚冰头也不回地按下咖啡机开关:“忻主任今天居然没用‘马上到’搪塞早会?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啪”的一声,忻琪珺的咖啡杯重重落在长桌上。苏砚冰这才回头,看见对方眼下挂着两片明显的青黑。
      “昨晚我连轴转了三个急会诊,最后一个结束都凌晨四点了。”突然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有个重磅消息——阮临川下周要去青溪镇义诊!”她激动地一把抓住苏砚冰的手腕,“这简直是月老开绿灯!你必须陪我去,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见苏砚冰没立即回应,忻琪珺突然拖长声调:“哦——我知道了,”她促狭地眨眨眼,“你是舍不得和夏医生分开两周吧?简单!”说着做了个打包的手势,“咱们把他也捎上,就当是...医疗团队团建!”
      舍不得夏逸兴?!苏砚冰一脸懵,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3床的腰穿结果出来了,苏医生,你跟我来一下。”
      沈楷樽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白大褂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淡的静脉痕迹。苏砚冰注意到他今天换了领带,深蓝色带极细的银条纹,像心电图导联的走形。
      “您的咖啡。”她下意识递出马克杯,杯底垫着三张叠成方块的吸水纸——这是她反复试验后确定的最佳防烫方案。
      沈楷樽接过咖啡时,无名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她似乎感觉到他的手指微微一顿,但抬眼时只看到他镜片后波澜不惊的目光。“双份浓缩?”他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值急诊?”
      “猜的。”苏砚冰跟着他走进办公室,目光落在他微肿的眼睑上,“您眼睑有点水肿,右眼角还有N95口罩的压痕。”她顿了顿,“3床的腰穿结果出来了?”
      沈楷樽点点头,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几下,显示屏亮起冷光:“Aβ42降低至382pg/ml,总tau升高至623pg/ml,p-tau181为89pg/ml。”每个数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阿尔茨海默病的诊断书上。
      他放大沈佩兰的脑部MRI——颞叶沟回萎缩如枯叶,海马体轮廓模糊。
      “体积测量值比正常同龄人小了35%。”他切换至PET影像:β淀粉样蛋白如猩红瘟疫侵蚀皮质,而本该活跃的颞顶叶,只剩一片死寂的蓝。
      “典型的阿尔茨海默病影像学表现。”沈楷樽的声音很轻,却重重砸在苏砚冰心上。
      苏砚冰俯身时,一缕冷冽的雪松香混着尼古丁的苦涩侵入鼻腔——那是手术室通宵后的痕迹,像他白大褂下掩藏的另一面。
      晨光中,沈楷樽推了推金丝眼镜,镜链划出一道银弧。逆光为他侧脸镀上轮廓分明的金边,高挺的鼻梁投下浅淡阴影,下颌线如手术刀般精准利落。
      “新收的AD患者待会要讨论,准备一下。”他的声音像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莫名令人心安。
      苏砚冰的睫毛轻轻一颤,像被晨露压弯的蝶翼。她怔怔地望着沈楷樽出神,直到他微微偏头,镜片后的眸光染着晨光般的暖意:“这么专注,是发现什么了?”
      苏砚冰蓦地回神,耳尖泛起一抹薄红。她仓促垂眸,睫毛投下一片慌乱的阴影:“没什么...只是...这个海马体萎缩的形态有些特别...”声音越来越轻。
      沈楷樽唇角微扬,看着她发间若隐若现的绯色耳尖,笑意更深了几分。他状似无意地转回显示屏,声音依旧温和:“确实,这个萎缩模式很典型。你看颞叶这里的沟回...”
      “百医下乡活动,各科室已经派出年轻骨干参加!”卫健委会议室内,副局长王建国的嗓门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连投影幕布都跟着微微颤动。
      沈清歌坐在第十排,纤细的手指不着痕迹地调整着N95口罩的密封条——前排张主任的后脑勺正飘落着雪花般的头皮屑,仿佛微型雪崩现场。
      “某些缺乏团队协作精神的同志,”王建国突然将目光锁定妇科方阵,肥厚的手掌拍在讲台上发出闷响,“更应该到基层锻炼!沈清歌副主任,由你带队前往青溪镇!”
      沈清歌的钢笔尖"啪"地戳穿白纸,墨水在会议纪要上洇开一朵狰狞的黑花。上周她刚因拒绝和“不讲卫生”的儿科联合义诊被投诉,没想到报复来得比耐药菌的繁殖速度还快。
      “就这么定了!”王建国不容置疑地宣布,“正好和普外科的杜衡一起带队,你们一个吹毛求疵,一个不拘小节,中和一下!”
      会议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酒精棉片落地的声音。沈清歌缓缓转头,目光穿过十二排座椅,与最后一排那个正用手术刀削苹果的男人隔空相撞——他的白大褂上溅着可疑的咖啡渍,胸牌歪成45度角,“杜衡普外科副主任医师”的字样磨损得像是出土文物。苹果皮垂落在垃圾桶外沿,像条粉红色的寄生虫。
      “我反对。”沈清歌的声音像她的名字一样冷清,“无菌观念不合会导致...”
      “反对无效!”王建国拍桌差点震翻了保温杯,枸杞水在里面剧烈地晃荡,“杜衡上个月把外卖放在无菌台上,你连递文件都要戴手套,都该去基层‘接地气’!”
      散会后,沈清歌在走廊被浓烈的咖啡味拦住去路。杜衡倚在窗边,午后的阳光给他乱糟糟的头发镀了层金边,手术刀在他指间转出危险的银光:“久仰大名啊‘无菌女王’,听说你们妇科的实习生上岗前要测菌落数?”
      沈清歌从兜里掏出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当着他的面细致擦拭被他胳膊碰过的门把手:“至少我们不用培养皿喝咖啡。”
      “这是行为艺术。”杜衡晃了晃满是咖啡渍的保温杯,杯壁上不同深浅的褐色环状痕迹如同树木年轮,“周一的拿铁,周三的卡布奇诺,周五的美式——看沉积物厚度就能推算排班表。”
      沈清歌的口罩上方,精致的鼻梁皱起嫌恶的弧度:“希望青云县的革兰氏阴性菌也有这么浪漫的鉴赏力。”她转身时白大褂掀起无菌手术室特有的清风,却在拐角处听见杜衡吹着口哨补刀:“记得多带几箱消毒液——听说那边卫生院刷手池长蘑菇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医疗队的大巴前已经整齐地码放着一排行李箱。阮临川、夏逸兴、苏砚冰等人早已列队等候。沈清歌正用酒精喷雾对行李箱进行第三次消毒时,余光瞥见大巴最后一排的杜衡——他正把穿着洞洞鞋的脚翘在前排椅背上,手里捧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面,吸溜得正欢,几滴红油汤汁飞溅在米色座椅上,凝成几处刺眼的油渍。
      大巴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得像台离心机。沈清歌望着窗外越来越荒凉的景色,胃里翻江倒海。她刚取出密封餐盒准备转移注意力,保鲜膜就被人“啪”地扯开——杜衡不知何时挤到了旁边,正麻利地顺走她的三明治。
      “菌□□换有助于增强团队免疫力。”他咬了一大口,眉毛夸张地扬起,“哇哦,用紫外线消毒过的三明治!吃起来像晒了三天的医用纱布。”
      沈清歌的瞳孔地震了:“那是我按手术室无菌标准准备的午餐!”
      “放心,”杜衡舔掉指尖的面包屑,“我口腔里的大肠杆菌肯定比这盘山路的弯道少。”他突然凑近,消毒水味撞上泡面香气,“说真的,你为什么被流放?该不会给患者做妇科检查时也戴着防毒面具吧?”
      沈清歌突然笑了——如果嘴角抽搐0.3厘米能算笑容的话:“我不过是给副局长侄女的人流手术多加了些丙泊酚,让她在梦里听见‘始乱终弃的男人都该化学阉割’的医嘱而已。”
      “噗——咳咳咳!”杜衡一口三明治直接呛进气管,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这个消毒狂魔,皮下居然流淌着黑芝麻馅?!
      后排传来可疑的“咯吱”声。苏砚冰和忻琪珺早就把《神经内科学》课本竖成屏风,但颤抖的书页和从书脊上方露出的两对笑成月牙的眼睛,彻底出卖了她们看戏的快乐。
      晨光淌过夏逸兴的睡颜,在他敞开的领口处凝成蜜色的光晕。空调的微风拂动他额前散落的碎发,像培养皿里新生的菌落般轻盈摇曳,连唇边那抹无意识的笑涡都透着生命最初的鲜活。
      阮临川的目光在这一刻定格。记忆中的夏逸兴,素来是白大褂翻飞间就能完成气管插管的狠角色,此刻却像个刚熬完大夜的医学生,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透着倦意。他的呼吸轻缓得近乎天真,与平日在抢救室里杀伐决断的模样判若两人。
      “阮兄,”同科室的俞白突然凑近,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促狭的笑意:“那俩姑娘可是追着你从江南水乡跑到漠北边关,”下颌朝斜对面轻抬,“若知晓您这‘临川笔’只题断袖赋不画远山眉...”尾音故意拖长,“怕不是要哭塌值班房?”
      阮临川解开袖扣的动作优雅得像在剥离手术手套,车窗倒映出他唇角危险的弧度:“俞兄这般了解...”手肘突然压上对方安全带锁扣,“咔嗒”声惊得俞白喉结滚动,“莫不是《品花宝鉴》的座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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