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冲动 ...
-
议会紧急会议结果像无声寒流,嗖地一下卷过中央塔上层。对谢葵资源管理部“审查”程序正式启动。虽然没限制他行动,但各种无形掣肘开始浮现。最直接体现,就是德米特里带领“净化者”小队后勤配给总被各种理由卡住、削减。
德米特里焦虑和怒火一天天堆积。他只能更紧地跟在谢葵身边,像头巡视领地困兽。谢葵表面还那样镇定,照常处理日常事务,但德米特里能感觉到他精神深处疲惫——那种需要时刻计算、权衡、博弈消耗,他总觉得那比扛枪打架还伤人。
几天后,一次小规模例行净化任务出了岔子。一只变异程度超出预期“潜猎者”冲破外围防线。德米特里为保护队员,右臂被腐蚀性粘液灼伤。虽然及时处理,但得静养几天,不能再打硬仗。
“小伤。”德米特里皱紧眉,想活动缠绷带手臂,谢葵一个眼神就把他定住。
“这几天你老老实实待在静音室,这是命令。”谢葵语气硬邦邦,亲自把他押到LV-19层静音冥想室门口。
德米特里猛地抓住他手腕,冰蓝色眼睛死死盯着他:“我不在,你……千万别做危险事。”
“我能做什么危险事?”谢葵扯扯嘴角,拍拍他手背,“就处理点文书工作。等你好了,麻烦多着呢。”
安顿好德米特里,谢葵转身就走,脸上那点笑立刻垮下来。他确实有件“麻烦事”必须立刻办——塔外突然冒出条关于前文明“遗物”线索,距离塔很近,虽然来源靠不住,但是时间给的又紧,他一个文官的社交圈又被那群老头看的死死的,他非得亲自跑一趟。
他知道这算违背对德米特里承诺,也很危险,但议会逼得太紧,他急需新筹码。掂量来掂量去,这险值得冒。
中央塔LV-0层,通往地表的最后一道气密闸门前,空气带着一种独有的冰冷和凝滞。
谢葵独自站在闸门控制台前,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输入一串复杂的授权码。他换下了一贯整洁的制服,穿上了一套便于活动的深灰色防护服,外面套着一件磨损痕迹明显的旧战术背心,这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资源管理部主管的矜持,多了几分利落的悍气。只有腰间那柄造型精巧、能量充盈的高斯手枪,暗示着此行并非寻常公务。
“嘀——授权通过。地表环境监测中……辐射指数:标准阈值内。空气成分:含微量有害颗粒,建议佩戴过滤装置。生物活动信号:零散,低威胁。闸门开启倒计时:10,9……”
冰冷的电子音在空旷的通道内回响。谢葵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简易的呼吸过滤器,熟练地卡在口鼻处,手摸了摸大臂袖子的里兜藏的一个管状物。随即,他拎起脚边那个看起来不大,但显然装了不少专业工具的行囊,背在身上,调整了一下肩带。
“……3,2,1。闸门开启。”
厚重的合金闸门伴随着沉重的“嗡鸣”声和泄压的“嘶嘶”声,缓缓向两侧滑开。一股与塔内循环空气截然不同的、粗粝而原始的风,立刻卷着沙尘涌了进来,扑打在谢葵的脸上,即使隔着过滤器,他似乎也能嗅到那股混杂着铁锈、腐朽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荒芜气息。
门外,不再是中央塔内部柔和、恒定的人造光线,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病态的昏黄色调。破碎的天空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低低压在头顶,远处扭曲的废弃建筑剪影,如同巨兽的骸骨,沉默地矗立着。
谢葵没有犹豫,迈步跨过了那条阴影。
脚踏在松软而布满砂砾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这里的风更大,呜咽着穿过残垣断壁,带来远方某种金属构件摇晃碰撞的“哐当”声,更远处,似乎还有变异生物的尖锐嘶鸣隐隐传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眯起眼,适应着外界的光线,迅速扫视四周。随即,他走向停放在闸门旁隐蔽处的一辆轻型侦查车——这是他提前安排好的。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引擎启动发出低沉的轰鸣,在这片死寂之地显得格外清晰。
侦查车扬起一道尘土,驶离了中央塔这个人类文明的最后孤岛,像一叶孤舟,义无反顾地扎进了那片吞噬一切的、危险的废土汪洋之中。车身很快被昏黄的天色和弥漫的尘沙所吞没,只剩下车尾灯的一点红光,在能见度越来越低的视野里,倔强地闪烁了几下,最终也彻底消失不见。
地表,废弃城区。
寒风裹着沙砾啪啪抽打车窗。谢葵独自开着轻型侦查车,按加密信息指示摸进目标地点。过程意外顺得出奇,他轻松拿到目标物品——个巴掌大金属圆盘。
就在谢葵将那个冰凉的金属圆盘塞进贴身收纳袋,准备原路撤离时,异变陡生!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废墟间的相对宁静。谢葵头皮一炸,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向侧后方扑倒!
“砰!”一根带着倒刺、闪着幽蓝光泽的金属弩箭,狠狠钉在他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混凝土柱上,箭尾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嗡”声。
“啧,反应挺快啊,塔里来的小老鼠。”一个沙哑而充满恶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谢鲤心脏沉了下去,迅速翻滚到一段残垣后作为掩体,抬头望去。只见两侧原本寂静的破败楼宇窗口和断墙后,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七八个身影。他们穿着拼接而成的破烂护甲,身上涂着混乱的油彩,眼神浑浊而贪婪,像极了在废土中搜寻腐肉的鬣狗。正是那些在塔外规则边缘游荡、以劫掠为生的时候游匪!
撞到麻烦了。
这个念头瞬间闪过谢葵脑海,带着刺骨的寒意。
“把身上的东西交出来,我知道你们这些塔里的人身上都很肥,说不定能让你死得痛快点!”另一个方向传来粗野的吼叫,伴随着一阵猥琐的哄笑。
谢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不是德米特里那样的战斗专家,正面冲突毫无胜算。他猛地探出头,目光锁定那个最先开口的小头目,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触须,瞬间集中、刺出!
“呃啊!”那小头目正要举弩,突然感觉脑袋像被铁锤砸中,眼前一黑,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嚎,手中的弩也脱手掉落。
“小心!”旁边有人惊呼。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谢葵如同鬼魅般从掩体后窜出,不是冲向侦查车,而是扑向旁边一处更加复杂的废墟内部。他必须利用地形!
“追!别让他跑了!”游匪们反应过来,怒吼着从高处跳下,或是从巷道里冲出,手中的砍刀、狼牙棒和简陋的能量武器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谢葵在倒塌的梁柱和破碎的墙体间穿梭,脚步声在空荡的废墟里激起回响。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精神力高度集中,不断向后方的追兵释放出小范围的精神干扰——不是致命的攻击,而是制造短暂的眩晕感、方向错乱感,或是放大他们内心的恐惧。
一个游匪眼看就要追上,举起砍刀,却突然感到脚下一软,仿佛地面变成了泥沼,动作瞬间变形。谢葵头也不回,侧身避开挥来的刀锋,同时手指在腰间一抹,一道细微的高斯手枪能量光束射出,精准地打在那人持刀的手腕上,引得对方发出一声痛呼。
但他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在强行穿过一片布满锈蚀钢筋的区域时,侧后方一个掷出的沉重金属管狠狠砸了过来!谢葵虽然尽力闪避,腰部还是被擦中,一股巨力传来,让他踉跄几步。更糟的是,脚下不慎被一根突出的钢筋绊倒,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向前方一堆硬化的建筑废料!
“咳!”肋骨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瞬间眼前发黑,差点背过气去。
他强忍剧痛,连滚带爬地躲到一堆瓦砾之后,暂时脱离了追兵的视线。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处,疼得他直抽冷气。
不能停下!他咬紧牙关,知道掩体撑不了多久。意念一动,一直潜伏在他影子里的黑狐精神体悄无声息地浮现。通体漆黑的狐狸回头看了主人一眼,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灵性,随即如同融化在阴影中一般,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很快,远处传来了游匪们困惑和恼怒的叫骂声。
“妈的!那边有个影子!”
“看清楚是什么了吗?”
“鬼知道!小心点!”
黑狐巧妙地制造着微弱的声响和移动的影子,成功吸引了部分追兵的注意,为他们错误的追踪方向。
趁着这个宝贵的空隙,谢葵捂住肋骨,挣扎着起身,以尽可能快的速度,一瘸一拐地冲向停在不远处,但已经被流弹和投掷物打得千疮百孔的侦查车。
车上的缝隙中钻出来一只巴掌大的硬质甲壳虫子向着谢葵的脸飞去,谢葵慌忙中用手扫开,虫子尾刺扫过他肩膀留下一串血迹,除了皮肉伤,更麻烦是那点神经毒素顺着血液往上爬,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拉开车门,扑进驾驶座,颤抖着手启动引擎。
引擎发出一阵不甘的嘶鸣,最终还是响了起来。他猛打方向盘,侦查车如同受伤的野兽,歪歪扭扭地冲了出去,将最后几个试图阻拦的掠食者甩在身后。
他不敢走原路,凭借着记忆中对这片区域的电子地图印象,选择了一条更加隐蔽但也更加难行的路线。肋下的疼痛一阵阵袭来,额头上布满了因剧痛而渗出的冷汗,视线都有些模糊,大脑却意外的清醒,神经毒素缓慢的攻击他的精神图景。
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保持清醒,操控着几乎快要散架的车子,在颠簸的废墟间穿行。
不知过了多久,当中央塔那巨大、冰冷的金属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谢葵才稍稍松了口气。侦查车在抵达闸门前不远处终于彻底熄火,冒起了黑烟。
他艰难地推开车门,几乎是摔下了车。捂着肋骨,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在地上留下踉跄的脚印。他抬起头,望向LV-0层那逐渐开启的闸门,以及门后透出的、代表着“安全”与“秩序”的灯光,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闸门缓缓打开,迎接他的,只有他独自一人狼狈而痛苦的影子。他一步一步,挪进了那片光明之中,将身后那片吞噬一切的、危险的废土荒野,重新关在了门外。
医疗中心(LV-10),独立病房。
消毒水味儿呛鼻子。谢葵咬牙忍痛做完初步检查和伤口处理。医生劝他用强效镇痛剂方便后续治疗,但他死活不肯。他得保持脑子绝对清醒处理后面烂摊子。肋骨疼得一抽一抽,额角冷汗直冒,脸白得像纸。
就在这时,病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刚忙完一天疏导工作、正准备下班季睢言走进来。他是来取落在这儿医疗档案。看见谢葵这副样子,他脚步顿住。
几乎同时,隔壁治疗间传来“砰”一声闷响,像有人狠狠砸墙。接着是季临压抑痛苦粗重喘息——他刚结束一场高强度战斗,旧伤新痛一起发作,正在隔壁挨收拾。
季睢言目光在谢葵强忍痛楚脸上停了一秒,又扫向隔壁方向,然后像没事人一样径直走向档案柜。他那只雪豹精神体却悄没声溜到病房门口,冰蓝色眼珠子冷冷观察外面。
谢葵瘫在床头,闭着眼,试图用精神过滤法缓解疼痛,效果微乎其微。疼得他脑子都快不转了,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应该要死了。突然,他视线落在自己枕头底下——那是他偷偷从实验室顺来药剂,标签明晃晃印着【清源Ⅲ型·试验用药】。
他眼神凝重。
这玩意儿是14层刚送来批次,据说镇痛效果顶呱呱,但神经系统副作用高得吓人,临床试验就卡在这关,死活批不下来,处于一种奇妙的第六感,他出门之前把它拿上了。
他太清楚这些了,因为这项目本来就是他一手推动。风险和收益数据在他脑子里打架。议会正拿这个烧钱又没进展项目找他麻烦,他必须让它成功,也必须立刻摆脱这要命疼痛,好处理刚到手“遗物”和应付议会发难。
赌了!
这念头轰地冲上来,瞬间压垮理智。
他几乎想都没想就伸出手,抓起那支“清源Ⅲ型”,利索撕开包装,把淡蓝色药水推进自己静脉。动作又快又狠,带着破罐破摔决绝。
冰凉药液扎进血管,几乎立刻,肋骨那儿尖锐疼痛像退潮一样散去,换成一种奇怪轻盈感,脑子变得异常清醒、敏锐。
可下一秒,天旋地转猛地袭来!眼前所有东西开始扭曲、变黑,心脏像被无形之手死死攥住,咚咚咚狂砸胸口!他控制不住向后倒,后脑勺磕在床头,发出好大一声响。
——对了,摄像头……他迷迷糊糊想起什么,手指艰难勾过床头一个小小记录仪,用最后力气按亮红灯,对准自己痛苦扭曲脸。总得……留点临床数据……
“哐当!”
隔壁砸墙声和喘气声戛然而止。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第一个冲进来是季临。他刚做完治疗,光着上身,新鲜青紫和旧伤疤糊了一片,脸上还挂着没散干净暴躁和痛苦。可一看见床上脸色死白、呼吸急得吓人、明显在剧烈药物反应里挣扎谢葵,他整个人僵住。他认得那药,14层谁都不敢碰禁忌话题。
紧接着,季睢言也快步冲进来。他飞快扫过谢葵状态和那个空药剂瓶,眼神骤冷。他立刻扑到床边,手指压上谢葵颈动脉,触手一片冰湿冷汗。同时他扭头朝季临低吼:
“叫值班医生!快!”
季临像被惊醒,复杂目光在谢葵痛苦脸上滚过——那眼神里有震惊,有困惑,还有一丝……被某种不要命狠劲撞到茫然。他猛地转身,冲出去。
季睢言已经托住谢葵往下滑身体,另一只手扒开他眼皮检查瞳孔。谢葵呼吸越来越乱,胸口剧烈起伏,每次吸气都带着明显颤音。他手指无意识抠紧床单,指节泛白。
“撑住老师,我发现了你精神图景的不正常波动。”季睢言声音又低又稳,手掌牢牢固定他后颈,温热指尖按在冰冷皮肤上,“看着我,呼吸跟着我节奏。”
谢葵涣散目光勉强聚焦,撞进季睢言近在咫尺眼睛。药效和副作用在他身体里开战,疼得他眼前发黑,却还能看见季睢言总是平静无波眼底此刻沉得像潭深水。
季睢言另一只手突然覆上他冷汗涔涔额头,掌心温度烫得惊人。“别对抗,”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着他耳朵,“试着接纳,让药效流过去。”
谢葵疼得浑身发抖,牙齿咯咯打颤,却在那片温暖笼罩下奇异地松弛了一瞬。他模糊看见季睢言眉头拧紧,感觉到按住他颈动脉手指收得更紧。
“你真是……”季睢言声音里压着火,但动作依旧稳当,快速解开他衣领方便呼吸,“……不要命。”
剧痛撕扯中,谢葵居然还有心思咧咧嘴:这下……可算拿到第一手……临床数据了……
几分钟后,医疗中心炸开锅。收到消息德米特里像头发狂野兽,轰隆撞开静音室门,拖着伤臂疯了一样冲向LV-10层。而此刻,在剧痛和眩晕漩涡里,谢葵恍惚觉得自个儿精神屏障外边,冷不丁撞上一片冰冷浩瀚图景——那是季睢言“雪山”,正强横地闯进来,试图稳住他快要崩碎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