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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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衣间外那空荡荡的沙发，像在无声嘲讽着他，击碎了顾妄这几个月的所有伪装和自欺欺人。当他看到气定神闲坐在那里的李烨时，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们发现了。
他们找到了许安安。
“人呢？！”顾妄带着满身戾气咬牙切齿问。
李烨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脸上是毫无破绽的职业化微笑，“顾少别担心，”他的声音平稳得令人恼火，“人在车上，好好的，我们只是请他过去坐坐，等您出来。”
“你们想干什么？”顾妄逼近一步，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旁边的店员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李烨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语气依旧从容：“这里人来人往，不是聊天的地方，顾少，我们换个地方谈谈？”
顾妄胸膛剧烈起伏，他恨不得立刻把李烨那张假笑的脸砸烂，但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在这里发作毫无意义，而且他必须尽快确认许安安的安全。他强压下把水泼摔在李烨脸上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服装店，留下身后一片窃窃私语和店员惊魂未定的目光，顾妄甚至没心思去拿那些刚给许安安买的新衣服。
他们进了一家咖啡厅，环境幽静，但此刻的顾妄只觉得这里的空气都令人窒息。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眼神像鹰隼一样锁定着对面的李烨，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我警告你们，如果你们敢对许安安做什么，哪怕动他一根头发，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们！我说到做到！”
李烨慢条斯理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对于顾妄的威胁，他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丝毫动容，他抬起眼皮，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近乎残酷。
“顾少，稍安勿躁。”他放下搅拌勺，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摆出谈判的姿态，“这次顾总派我来，主要是想带一句话给您。”
他顿了顿，观察着顾妄紧绷的神色，然后一字一句地复述着顾知声的教诲：
“当你没有能力保护某样东西的时候，你的在乎，只会成为伤害他的筹码。”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顾妄的心口，他所有的愤怒和威胁，在这一刻，仿佛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根本反驳不了。
是啊，保护？
他拿什么保护？
他连自己都反抗不了父亲的掌控，又凭什么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许安安？今天的事情，就是最血淋淋的证明，父亲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面，只需要派一个秘书，就能轻易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而他，除了无能狂怒还能做什么？
他的在乎，他对许安安那份不容于世的情感，是不是真的会成为刺向他的利剑？
看着顾妄瞬间苍白的脸色，李烨继续加码，语气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残忍：
“顾少，您年轻，在外面玩玩，逢场作戏，顾总可以理解，也不会过多干涉。”他刻意用了“玩玩”、“逢场作戏”这样的字眼，轻慢地定义着顾妄与许安安的关系，“但是，您真的愿意为了一个……‘特殊’的朋友，”他避开了“傻子”这个词，但语气里的轻蔑丝毫不减，“放弃您现在拥有的一切吗？顾家的身份、地位、财富、以及您唾手可得的未来？”
顾妄依旧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李烨并不期待他的回答，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传达最后通牒，他看了一眼腕表，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
“顾总说了，他给您选择的机会，只要您自愿放弃顾家继承人的身份，签署相关文件，那么，您可以永远留在这里，留在这个……没有前途和未来的乡下。”
他的目光扫过咖啡厅窗外略显陈旧的街景，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怜悯，“我会在这里待三天，三天之后，请顾少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最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嘲讽：“我来之前查过了，这里最好的酒店条件也就那样，顾少能在这里一待就是三个月，真是……让人佩服。不过，想想看，如果以后的人生都要待在这种地方，那日子，还真是没什么盼头了。”
说完，李烨不再多言，拿起桌上的账单，示意服务生结账。
顾妄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僵硬地坐在那里，李烨的每一句话都像针扎进他的神经，父亲的警告、现实的残酷、未来的渺茫……所有他试图逃避的问题，在这一刻，以最赤裸、最羞辱人的方式，摊开在了他的面前。
走出咖啡厅，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顾妄的内心却冰天雪地，李烨带着他来到停车场，车窗降下，顾妄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后座的许安安。
他乖巧地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似乎有些不安，他旁边坐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彪形大汉，像两座沉默的山，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看到顾妄，许安安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是迷路的小猫终于找到了依靠，下意识地就想往他这边靠，却被旁边的保镖用眼神制止了，只能怯生生地坐在原地，用眼神无声地呼唤着他。
“放心，法治社会，我们不会对他做什么。”李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一个……傻子还不至于让我们动用别的手段。”
顾妄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李烨，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凶狠：
“他、不、是、傻、子。”
李烨脸上笑了笑，随即恢复如常，他推了推眼镜，没有接话，但那未出口的嘲讽仿佛已经弥漫在空气里。
顾妄不再看他，他拉开车门，对着里面的许安安伸出手：“安安，我们回家。”
许安安立刻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慌乱地从车里钻了出来，紧紧挨在顾妄身边，小手用力地抓着他的衣角，仿佛生怕再被分开。
“我送您回去吧，顾少。”李烨在一旁体贴提议。
“不用。”顾妄冷冷地拒绝，没有丝毫犹豫，他牵着许安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无比屈辱和窒息的停车场。
他宁愿带着许安安，去挤那破旧颠簸气味混杂的长途大巴，也不愿再坐上那辆代表着家族掌控、充斥着冰冷算计的豪车。
回程的路上，大巴车依旧颠簸，许安安似乎被刚才的经历吓到了，格外安静，紧紧靠着顾妄，时不时抬头看看他，眼神里带着迷茫。
顾妄任由他靠着，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他的手紧紧握着许安安微凉的手，心里却想着刚刚李烨的那番话。
“当你没有能力保护某样东西的时候，你的在乎，只会是害了他。”
“真的愿意为了一个傻子，放弃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自愿放弃继承人身份，永远留在这个没有前途和未来的乡下……”
“人生真是没什么盼头了……”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
他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睡觉的许安安，少年恬静的睡颜纯净无垢，墨黑的发丝柔软地贴着脸颊，眼下的泪痣在颠簸的光影中若隐若现，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风波，也不知道，他依赖的这个人，正面临着残酷的抉择。
顾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蛋，指尖传来了温热的触感，他闭上眼睛，开始思考。
他该怎么办？
要放手吗？回到那个冰冷的世界，继续做他的顾家少爷，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然后将这个曾经照亮他生命的小傻子永远遗忘在这里？
还是……放弃一切，放弃尊贵的身份，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利和财富，放弃外面的世界，留在这里，用他可能永远无法适应的方式，守着这个傻子，去面对父亲的失望、家族的放逐，以及那个看似“没有盼头”的未来？
可顾妄不甘心，凭什么他要永远活在父亲的掌控下？凭什么他非要选择？顾家，他要，许安安，他也要。
*
那一夜，顾妄彻夜未眠。
他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看着窗外月色下模糊的树影，脑海里进行着一场无比激烈的战争。
回去，意味着妥协，意味着重新戴上那副冷漠高傲的面具，意味着可能永远失去许安安。
留下，意味着放弃他所熟悉的一切，意味着可能与家族决裂，意味着他需要在这个他至今未能完全适应的乡村，过着一种未知的、或许真的“没有盼头”的生活。
天平的两端，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他既要回去，稳住他在顾家的位置，获取足够的力量，也要许安安，他不能放手，绝不。
他不能再被动地等待父亲的最后通牒，他必须主动出击，争取他想要的结果。
第二天一早，顾妄就拨通了李烨的电话，“李烨，”他开门见山，“我可以回去。”
电话那头的李烨似乎并不意外，语气平静：“顾总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
“但是，”顾妄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他的条件，“我要把他也一起带回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李烨公事公办的声音传来：“顾少，这个要求……恐怕我做不了主，您知道的，顾总对您寄予厚望，您未来的伴侣……”
顾妄嗤笑一声，打断了李烨的话，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讽刺和挑衅：“就当养个小情人在身边，不行吗？我想，这点爱好，我父亲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
这话意有所指，直指顾知声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风流韵事，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也是一种将自己和许安安的关系，主动贬低到玩弄层面的无奈之举，他试图用这种父亲能够“理解”的方式，来为许安安争取一个留在他身边的位置。
李烨在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似乎在斟酌措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巧妙地转移了矛头：
“顾少，这件事，恐怕不是我，或者顾总，甚至您，单方面能决定的。”他顿了顿，抛出一个顾妄从未深思过的问题，“您问过他了吗？他本人，愿意和您一起走吗？”
顾妄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自信回答：“当然愿意啊！这还用问吗？”在他想来，许安安那么依赖他，那么喜欢和他在一起，怎么可能会不愿意跟他走？他带他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给他更好的生活，他怎么会拒绝？
李烨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声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轻蔑的意味。
“顾少好自信，”他慢条斯理地说，“那么请您记住我今天说的话：您能不能带他走，选择权从来不在顾总，也不在于您，而是在于许安安本人。”
“如果他愿意跟您走，我可以帮您。”李烨给出了承诺，“在顾总那边，我会尽力周旋。”
挂了电话，顾妄握着手机，心里因为李烨最后那几句话而泛起一丝不安，但很快就被那股“他当然愿意”的自信压了下去，他立刻起身，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许安安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用这个答案去回击李烨，去说服父亲。
他几乎是跑着去了许安安家，奶奶已经起床，正在院子里喂鸡，看到顾妄这么早过来，有些惊讶，顾妄勉强打了个招呼，便径直走进了许安安的房间。
许安安刚醒，还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怀里抱着那只兔子，看到顾妄，他脸上露出了一个迷迷糊糊的笑容。
顾妄走到床边坐下，看着许安安刚睡醒时柔软无害的样子，心里那份急切和志在必得更加汹涌。他握住许安安的手，直直地看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安安，你想不想和顾妄永远在一起啊？”
许安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用肯定的声音回答：“想。”
顾妄心中一喜，果然！他趁热打铁，开始描绘他自以为充满诱惑力的蓝图，语气带着诱哄和急切：
“安安，和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去顾妄住的大城市。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安安可以和奶奶一起住进很大很漂亮的房子，不用再住这个小屋子了，我们可以每天吃很多很多好吃的，比这里的糖果、冰淇淋还要好吃一百倍！我们还可以每天都去游乐场玩，坐大大的摩天轮，玩旋转木马，好不好？”
他描绘着他认为一个乡下傻子会向往的一切——物质、享乐、新奇，他相信，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条件，尤其是像许安安这样单纯容易被满足的人。
然而许安安并没有像他预想中那样，立刻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或者用力地点头答应。
他沉默了。
那双刚刚还带着睡意的眼眸，变得有些迷茫，他低下头，小手无意识地揪着兔子玩偶的耳朵，久久没有说话。
顾妄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喜悦和自信像退潮般迅速消散，他不想逼他，努力压下心头的急切，试图缓和气氛，转移话题：“安安，是不是还没睡醒？要不我们再……”
他的话没说完，许安安却突然抬起头看向他，说：
“奶奶说……城里人玩腻了就会丢掉的。”他顿了顿，“安安……不想被抛弃。”
听到这番话顾妄整个人都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许安安，看着他那张懵懂的脸上流露出的纠结，这句话撕开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为你好”的假象，露出了底下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不确定”和“自私”。
原来小傻子什么都懂。
他并非完全生活在只有快乐和依赖的泡泡里，奶奶用最朴素也最残酷的方式，将现实世界的规则，烙在了他单纯的心灵上。
顾妄开始感到心慌，他伸出手将许安安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安抚自己瞬间慌乱的心，他急切地解释，试图用承诺来覆盖那份恐惧：
“不会的！安安，不会的！顾妄不会玩腻的！顾妄会永远喜欢安安陪着安安的！永远不会丢掉安安！你相信我！”
他的拥抱很用力，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颤抖，许安安被他抱得有些疼，但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和慌乱的保证。
过了很久，久到顾妄的手臂都有些发麻，怀里的许安安才轻轻地动了动，顾妄稍微松开他，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的眼睛，希望能看到一丝松动。
然而，许安安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不相信。
或者说，他更相信奶奶的话，更相信这个他熟悉且感到安全的世界。
顾妄的心随着他这个摇头的动作，一点点沉了下去，他不甘心，一种被拒绝的恐慌让他口不择言，试图用分离的恐惧来反向施压：
“那……安安是想和顾妄分开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如果顾妄回去了，我们就分开了，以后……可能就再也看不到顾妄了，安安以后……又是一个人了。”
他试图用“一个人”来唤起许安安对他的依赖。
许安安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难过，但他依旧坚持着：“安安……还有奶奶。”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顾妄所有的侥幸，是啊，他还有奶奶，他并非非他不可，他顾妄，或许只是他平静生活里的一道意外风景，虽然绚烂，却并非不可或缺。
顾妄看着眼前这个他视若珍宝的人，声音干涩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残忍的问题：
“所以……安安不愿意和顾妄永远在一起吗？安安不是……最喜欢顾妄了吗？”他几乎是乞求地看着他，“那如果以后都看不到顾妄了，安安不会难过吗？”
许安安看着顾妄眼中的痛苦和期待，他似乎感受到了那份沉重的情绪，他很难过，他不想看到顾妄这么难过。他伸出小手，轻轻地抱了抱顾妄，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然后，他看着顾妄的眼睛，用无比清晰的语调，说出了那句让顾妄永生难忘的话：
“如果以后都看不到顾妄的话，”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然后非常认真且庄重地说，“那就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顾妄怔怔地看着许安安，看着他眼眸里那份认真的祝福，看着他微微抿起的嘴唇，看着他眼下那颗仿佛凝结了所有纯粹与悲伤的泪痣。
这是《楚门的世界》里的台词。
那是他前不久和许安安一起看的电影，电影结尾，楚门走向那扇通往未知世界的门，对着那个虚构了他人生的“上帝”，说出了这句标志性的告别语。
他当时只是觉得这台词很有意思，随口跟许安安解释了一下，意思是“即使见不到了，也希望你每一天都平安快乐”。
他万万没有想到，许安安会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将这句话还给了他。
没有哭闹，没有纠缠，没有质问。
只有一句最简单也最彻底的告别。
原来……不愿意和他一起走的人，真的是许安安。
他不愿意离开奶奶，不愿意离开这个他熟悉的小山村，不愿意去那个他潜意识里感到恐惧和不安的世界”，他不相信他那些关于“永远”的承诺。
一切，都只是他顾妄的一厢情愿，是他单方面想要规划他们的未来，是他单方面想要把许安安纳入自己的人生轨道，是他单方面……想要一辈子。
李烨说得没错，选择权，从来都不在他手里。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