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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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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贵拿了钱却并没有立刻离开鹿溪村,他在县城一家廉价宾馆住了下来,房间里的烟灰缸很快就堆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和贪婪算计的味道。
二十万块,对于他这样一个常年在外打工、看尽白眼挣着辛苦钱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但这笔钱握在手里,非但没有让他满足,反而点燃了他心底那头名为贪婪的野兽。
“二十万…随手就是二十万…”许贵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个数字,眼神闪烁不定,“那姓顾的到底是什么来头?开那么好的车,穿得跟电视里似的,掏二十万块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妈的,这得是多厚的家底?”
他回想起顾妄护在许安安身前的那一幕,那眼神里的冰冷和戾气,那不容置疑的占有姿态…这绝不仅仅是对一个傻子邻居的简单同情,一个有钱有势的城里少爷,凭什么对一个乡下傻子这么上心?出钱出力操办丧事,如今还像个守护神一样杵在那里?
“这里头肯定有鬼!”许贵猛地一拍大腿,浑浊的眼睛里射出精光,“那傻子和这姓顾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靠谱,既然这姓顾的这么在乎许安安,那这傻子就不是累赘,而是个金疙瘩!二十万块就想把他打发走?简直是笑话!
一个阴险的念头在他心里迅速滋生膨胀,硬碰硬肯定不行,那姓顾的看着就不好惹,得来软的,从那个脑子不清楚、最好糊弄的许安安下手!
几天后,许贵精心准备了一番,换上了一副愁苦悲戚的面具,再次踏入了鹿溪村,他特意挑了个顾妄可能不在的时间,他打听过了,顾妄偶尔会去镇上采购物资。
果然,当他悄悄摸到奶奶家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院外时,透过篱笆缝隙,只看到许安安一个人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望着角落里那棵老槐树发呆,夕阳的余晖给他单薄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暖色,却更显得他形单影只,笼罩在一种无声的悲伤里。
许贵清了清嗓子,调整好面部表情,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安安……”他唤了一声,声音刻意放得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仿佛压抑了许久的哽咽。
许安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缓缓转过头,看到是许贵,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警惕和不安,像只受惊的小鹿。
许贵心里暗骂一句“傻子就是傻子”,脸上却迅速堆满了愧疚和悲痛,几步走上前,在许安安面前蹲了下来,双手抓住石凳的边缘,仰头看着儿子,眼泪说来就来:
“安安……我的儿啊……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他声音颤抖,演技堪称精湛,“这些年,爸爸跟你妈在外面,没日没夜地干活,吃不好睡不好,就是为了多挣点钱,让你和奶奶过上好日子啊……爸爸心里苦啊……”
许安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痛哭流涕弄得愣住了,睁大了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记忆里关于父母的画面模糊而稀薄,更多的是奶奶偶尔提起时的叹息。
内心深处,那份对亲情、对父母之爱的本能渴望,像一株缺水的幼苗,此刻被许贵这看似真诚的泪水一浇,微微颤动了一下。
许贵敏锐地捕捉到了许安安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动摇,心中窃喜,继续加大火力:“爸爸天天想你,想得心口都疼…做梦都梦到你小时候的样子…是爸爸没用,没能把你带在身边,让你受了这么多苦…现在奶奶也不在了,你一个人,爸爸这心里…跟刀绞一样啊…”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许安安的反应,只见许安安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嘴唇轻轻抿着,虽然没有说话,但那份抗拒似乎减弱了一些。
许贵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话锋一转,抛出了他的“诱饵”:“安安,跟爸爸走吧!爸爸这次回来,就是来接你的!咱们去城里,住大房子,爸爸给你买新衣服,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再也不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里了,好不好?爸爸以后一定好好疼你,补偿你……”
他伸出手,想要去拉许安安的手,语气充满了蛊惑。
然而许安安几乎是立刻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不要。”
许贵脸上的悲戚表情僵了一下,心里骂娘,面上却依旧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为什么啊?安安?你一个人在这里,没人照顾,爸爸妈妈怎么能放心?你跟爸爸走,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啊!”
许安安抬起头,看着他,那双单纯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简单的固执:“顾妄会照顾我的。”
终于提到正主了!许贵心中一动,强压下兴奋,装作不解和担忧的样子:“顾先生?他…他毕竟是个外人啊,他为什么要照顾你呢?安安,你跟爸爸说实话,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这个问题许安安没有回答,他潜意识里不想让许贵知道,他看着许贵那双看似关切的眼睛,下意识地感到不舒服。他和顾妄的关系,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是顾妄说过要“保密”的,他不想告诉眼前这个人。
于是,他沉默了,重新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指,用无声来表达拒绝。
许贵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急得冒火,但也不敢逼得太紧,他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了一套说辞,语气变得推心置腹起来:“安安啊,爸爸知道顾先生对你好,但是…你想过没有,顾先生他那么优秀,那么有钱,他迟早是要娶老婆生孩子的,等他自己成了家,有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哪还有那么多功夫来照顾你呢?到时候,你怎么办?还不是得靠自己?”
果然,安安在听到这番话后,反应异常激烈,他猛地抬起头,原本安静的脸上浮现出急切,声音也提高了些许,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不会的!顾妄不会娶妻生子的!”他盯着许贵,一字一顿地,清晰地说道,“他说过的,他会和我结婚的。”
轰——!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许贵的脑海里炸响!
他说什么?结婚?和这个傻子?
许贵瞪大了眼睛,张着嘴,脸上的悲戚表情彻底碎裂,随即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狂喜!他在外打工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也算见识过一些世面,知道这世界上有些男人就是不喜欢女人,偏好同性。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这个傻儿子身上!更想不到,这个傻子不声不响,竟然攀上了这么一棵参天大树!一个愿意跟傻子“结婚”的金龟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有的疑团在这一刻豁然开朗!为什么顾妄如此维护许安安,为什么肯为他花钱出力,为什么眼神里带着那样的占有欲…一切都有了最合理、也最“值钱”的解释!
许安安看着许贵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察觉到自己可能失言了,他张嘴想要解释什么,许贵却已经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身体都有些微微发抖,他看着眼前这个值钱的儿子,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慈祥笑容:
“好…好…安安,爸爸知道了,知道了…”他语无伦次,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那个…爸爸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走了…你…你好好休息,爸爸过两天再来看你…”
许贵几乎是跑着出了院子,许安安看着许贵迅速消失的背影,歪了歪头,他不明白爸爸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但他心里本能地感到危险。
而匆匆离开的许贵,走在鹿溪村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心脏却因为兴奋而狂跳不止,阳光照在他因为贪婪而扭曲的脸上,映出一片油腻的光。
他的傻儿子,可是个无价之宝啊!
*
许贵揣着那个惊天大秘密,像揣着一块滚烫的金子,又是兴奋又是焦灼地在县城宾馆里熬了两天。他反复推敲着说辞,权衡着利弊,最终,一个完美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第三天,他换上了一副愤怒屈辱的表情,再次找上了门。
这一次,他没有偷偷摸摸,而是直接闯进了小院。顾妄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耐心地陪着许安安看一本绘本,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画面宁静而温馨。
许贵的闯入,像一块石头砸破了深潭水。
许安安看到许贵,下意识地往顾妄身边靠了靠,明显带着畏惧和排斥,顾妄则缓缓合上绘本,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不请自来的许贵。
“顾先生!”许贵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义愤填膺,他伸手指着顾妄,又指了指依偎在顾妄身边的许安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受害者的激动,“你!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顾妄眉梢微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那眼神里的冷意让许贵心里有些发毛,但想到那唾手可得的巨额财富,他还是硬着头皮演了下去。
“我儿子他…他脑子不清楚,长得是好了点…你…你就是看他漂亮,看他傻好骗,你就…你就□□他!你这是犯法的!我要去告你!我要报警!”许贵脸红脖子粗地吼道,试图用音量来掩盖自己的心虚,他紧紧盯着顾妄,想从对方脸上看到惊慌或者恐惧。
然而,顾妄只是轻轻嗤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嘲讽,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猴戏。
“许先生,”顾妄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许贵的心上,“第一,请你注意你的用词,安安不傻,他只是看待世界的方式和普通人有些不同,他很聪明,学习能力很强。就在上周,他做了一套高二的模拟试卷,总分四百七十多分,而这,仅仅是他系统学习几个月的结果。”
顾妄说着,从石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沓试卷,最上面一张用红笔批改的分数赫然在目,许贵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顾妄会拿出这样的证据,这跟他预想的剧本不一样!
顾妄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平静地说道,目光却如刀子般直直刺向许贵:“第二,我和安安之间,是情投意合,不存在任何你口中肮脏的‘□□’,我们之间的关系,建立在彼此自愿和感情的基础上,你作为父亲,这些年对他不闻不问,如今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用这种污秽的词汇来玷污他的感情?”
许贵被顾妄这番有理有据、气场强大的反驳噎得一时语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没想到顾妄如此镇定,而且准备充分。
但他毕竟是混迹市井多年的老油条,很快便耍起了无赖,梗着脖子道:
“你…你少他妈废话!什么情投意合?他一个脑子不清楚的,知道什么叫情投意合?就是你骗他的!反正我不管!安安是我们老许家的心肝宝贝!你把他弄成这样,想就这么算了?没门!”
他逼近一步,露出贪婪的獠牙,压低声音,带着威胁的意味:“顾先生,你是有头有脸的人,这种事闹大了,对你没好处吧?你想和安安在一起?行啊!拿一百万出来!少一个子儿都不行!否则,我这就去公安局,去法院,去电视台!我让你身败名裂!这辈子都别想再碰我儿子一根手指头!”
一百万!这个数字从许贵嘴里蹦出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紧紧盯着顾妄,心脏因为紧张和期待而狂跳,这是他权衡之后认为顾妄可能接受的最高价码。
顾妄听着他的威胁,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像是结了一层冰霜。他早就看出许贵不是真心为安安着想,纯粹是为了钱,跟这种人纠缠,毫无意义,只会像被水蛭缠上,恶心又甩不脱。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许贵以为他要暴怒或者讨价还价时,顾妄却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耐烦:
“钱,可以给你。”
许贵心中一喜,几乎要笑出声来!
“但是,”顾妄的目光锁定在许贵脸上,“你们必须签署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协议明确写明,自愿与许安安解除父母子女关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许安安对你们,不再有任何赡养义务,你们,也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形式,再来骚扰他。”
顾妄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签了协议,钱立刻到账,不签,你现在就可以去报警,去法院,随你的便,我顾妄,奉陪到底。”
许贵彻底愣住了。他没想到顾妄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断绝关系?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用“血脉亲情”来道德绑架,但话到嘴边,看着顾妄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飞快地在心里盘算着:一百万!有了这一百万,他们一家可以在城里买套不错的房子,还能剩下不少做点小生意,彻底翻身!至于许安安那个傻子…本来就是个拖累,以后是死是活跟他有什么关系?赡养?有了一百万,他还需要那个傻子的赡养?简直是笑话!
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许贵脸上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容,搓着手,连连点头:“签!我们签!顾先生您真是爽快人!其实我们也不是非要为难您,主要是为了安安以后的生活有个保障…既然您这么有诚意,那我们做父母的,也就放心了…”
那副前倨后恭、见钱眼开的丑态,暴露无遗。
顾妄眼底的厌恶更深,但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直接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几句。
大概下午3点,一名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的职业律师便驱车从市里赶到了鹿溪村,在律师的见证下,一份具有完全法律效力的《解除父母子女关系协议》被打印出来,摆在了许贵面前。
许贵几乎是看都没看具体条款,只在律师指出签名处时,迫不及待地拿起笔,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上了鲜红的手印,王娟在一旁,虽然有些忐忑,但在巨额金钱的诱惑和许贵的催促下,也哆嗦着签了字。
协议签署完毕,律师进行公证,顾妄则干脆利落地履行承诺,当场通过网上银行,将一百万人民币,转入了许贵指定的账户。
看着手机上弹出的到账短信,那一长串的零晃花了许贵的眼,他激动得手都在发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贪婪,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好日子。
“顾先生…您真是…真是太客气了…”许贵点头哈腰,语无伦次,“那…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这就走,这就走…”
他拉着同样一脸梦幻的王娟和懵懂的许家宝,飞快地离开了这个小院,甚至没有再看角落里的许安安一眼。对他们而言,许安安已经不再是儿子、兄长,而仅仅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顾妄看着那一家三口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而复杂,用钱解决这种烂人,虽然干脆,却也让他感到厌恶,他转过身,看向一直安静地坐在石凳上低着头的许安安。
他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握住许安安的手。
“安安,”他声音低沉而温柔,“对不起,用这种方式…但只有这样,他们以后才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许安安缓缓抬起头,脸上并没有太多悲伤,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消化,但他能感觉到,那对让他感到害怕和不安的“父母”,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他看着顾妄,清澈的眼睛里映着顾妄担忧的脸庞,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
“没关系,顾妄在,就好了。”
他主动伸出手,抱住了顾妄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寻求着那份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温暖。
顾妄紧紧回抱住他,感受着怀中身体的轻颤和全然的依赖,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就是许安安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
他或许用了一种并不光彩的方式斩断了过去的羁绊,但他绝不会辜负许安安,以及许安安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爱。
“嗯,”顾妄再次低声承诺,声音坚定,“我在,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