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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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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混合着冰冷的恐惧,钻进许安安的每一个毛孔。他和Lorenzo如同两尊被遗弃的雕塑,一坐一站,站在手术室门外。
许安安双手冰凉,交握在身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脑海里是挥之不去的画面——顾妄将他护在身后的背影,匕首刺入皮肉的闷响,还有他倒下前,看向自己时的眼神,每一次回想,都让他的心脏像窒息般疼痛。
Lorenzo则不停地来回踱步,双手反复插入他卷曲的黑发中。他脸色惨白,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眼眸血丝遍布。他时不时抬头看向手术室的门,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他会没事的……对吗?安安?他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Lorenzo的声音干涩发颤,又一次停下脚步,看向许安安,像是在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又像是在绝望地自我安慰。
许安安没有看他,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声音飘忽得如同叹息。他所有的心神都被手术室里那个生死未卜的人占据,无暇去分辨Lorenzo那异常的紧张。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规律的脚步声。
两名穿着严谨黑色西装、气质精干的东方男子快步走来。为首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神色肃穆,正是顾妄的首席助理。跟在他身后的稍年轻一些,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他们径直走到许安安面前。
“许先生。”助理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难掩凝重,“我是顾总的助理,姓陈,这位是顾氏集团的法律顾问,张律师。”
许安安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这两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心中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Lorenzo也停止了踱步,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们……是顾妄的人?”许安安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陈助理点头,他看了一眼手术室依旧亮着的红灯,深吸一口气,从张律师手中接过一份密封的文件袋,双手递到许安安面前。
“许先生,这是顾总立下的遗嘱。”
遗嘱?
许安安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份文件,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一旁的Lorenzo也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血色尽失。
“你……你说什么?遗嘱?”许安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甚至不敢去接那份文件,“他……他怎么会……”
陈助理的目光平静中带着一丝沉重,他清晰地解释道:“许先生,请您冷静,顾总每年都会订立并公证一份遗嘱,而所有遗嘱的唯一指定继承人,以及全部资产的受赠人,都只有您——许安安先生。”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许安安的心上:
“顾总曾明确指示,一旦他出现任何意外,生命垂危,这份遗嘱将立即生效,他名下所有的动产、不动产、顾氏集团的股权、以及遍布全球的投资……所有的一切,都将无条件转移到您的名下。”
许安安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过于沉重的信息。
每年都立遗嘱?唯一继承人?全部资产?
顾妄为什么要这样做?在他以为对方早已将自己遗忘、甚至另娶他人的时候,顾妄却年年都在法律文件上,将他定为唯一的遗产继承人?
这算什么?
是补偿吗?
信息量太大,让他一时间失去了所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份文件。
Lorenzo站在一旁,脸色变幻不定,他看着那份遗嘱,又看看失魂落魄的许安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真相。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医生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许安安回过神,几乎是扑了过去,将遗嘱的事情瞬间抛诸脑后,急切地问道:“医生!他怎么样?!”
陈助理和张律师也立刻上前,神情关切。
医生摘下口罩,看着眼前焦急的几人,缓缓说道:“手术很成功,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许安安终于松了口气,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被旁边的陈助理眼疾手快地扶住,Lorenzo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医生话锋一转,神色依旧凝重,“失血过多,伤口极深,距离脾脏只有毫厘之差,非常凶险。需要转入ICU密切观察24小时,如果不再出现大出血和严重感染,才能算是稳定下来。”
“谢谢……谢谢医生……”许安安声音哽咽,除了反复道谢,不知还能说什么。
顾妄被转入ICU后,探视受到严格限制。许安安和陈助理等人只能在走廊继续等待。陈助理安排人送来了水和食物,但许安安毫无胃口。
Lorenzo显得更加焦躁不安,他几次看向许安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抱着头坐在远处的长椅上,将脸深深埋起。
经过漫长而煎熬的24小时,顾妄的情况终于稳定,转入了顶层的VIP病房。虽然依旧虚弱昏迷,需要持续监测,但至少生命体征平稳了下来。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许安安坐在病床边,看着顾妄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担忧、后怕、感激,以及那份遗嘱带来的巨大震撼,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原本坚定的心防。这个人总是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在他心里刻下无法磨灭的印记。
Lorenzo也跟了进来,他站在床尾,远远地看着,表情复杂到了极点,他看起来比躺在病床上的顾妄还要痛苦。
许安安只当他年纪小被这场面吓坏了,便转过头,轻声对他说:“Lorenzo,你守了很久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你还要上课,这里……有我和陈助理他们就好。”
Lorenzo抬起头,看向许安安,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个艰难点头。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顾妄,哑声说:“……好,我……我先走了,有需要……随时叫我。”
他几乎是逃离了病房,背影仓惶而狼狈。
Lorenzo离开后,主治医生进来进行例行检查,他仔细查看了顾妄腹部的伤口,更换了敷料。
“伤口恢复情况比预期要好,虽然这次刺入很深,但幸运的是,再次避开了关键部位。”医生一边记录,一边像是随口说道。
“再次?”许安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他抬起头,困惑地看向医生,“医生,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推了推眼镜,有些意外:“你不知道吗?”他示意了一下纱布覆盖的位置,“他这里,有一处旧的疤痕,从形态和位置看,很像是枪伤,而且愈合时间不算长,应该就是近期的事情。”
枪伤?
又一个重磅炸弹!许安安瞬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在他离开的这两年里,顾妄不仅年年立遗嘱将他设为唯一继承人,还受过枪伤?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从来只字未提?
遗嘱的震撼尚未完全消化,枪伤的秘密又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
他看着病床上沉睡的人,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意识到,分开的那两年,远不是他想象中那样——顾妄在国内逍遥快活,另娶新欢。
顾妄的世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
VIP病房里光线柔和,窗外已是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顾妄是在一阵尖锐的疼痛中恢复意识的,麻醉的效果正在褪去,腹部的伤口如同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那片脆弱区域,带来钻心的痛楚。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然后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床边的一个毛茸茸的头顶,许安安侧着脸枕在交叠的手臂上,似乎睡着了。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他恬静的睡颜,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眼角还隐约残留着一丝未干的泪痕。
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在为什么事情担忧。
看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近在咫尺,顾妄冰冷的心脏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连伤口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他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手,去抚摸一下那柔软的发丝,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然而,仅仅是手臂微微抬起的动作,便牵动了腹部的伤口。
“嘶——”
一阵伤口撕裂的痛感袭来,让他控制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细微的动静,惊动了浅眠的许安安。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还带着刚醒时的迷茫和血丝。
“顾妄!你醒了!”他几乎是弹坐起来,身体下意识前倾,急切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疼?我马上叫医生!”
看着他脸上的担忧和焦急,顾妄强忍着疼痛,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声音沙哑低沉:
“没事……死不了。”
这句带着点调侃意味的话,本是想安抚许安安,却没想到,直接戳中了对方紧绷的神经。
许安安的眼圈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积聚了几天的恐惧和自责在这一刻决堤,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洁白的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都怪我……都怪我……”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要不是我……要不是我死捂着钱包不放……你就不会……不会为了救我伤成这样……对不起……对不起顾妄……”
他哭得肩膀微微颤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充满了无助和悔恨。
顾妄看着他这副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比腹部的伤口还要疼。他费力地抬手,轻轻地落在许安安低垂的头上,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
“别哭……傻瓜。”他的声音因为虚弱,带着一种罕见的温柔,“不关你的事……钱包里有对你很重要的东西,我知道……保护它,没有错。”
他的理解和包容,并没有止住许安安的眼泪,反而让他哭得更凶了,压抑的抽泣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
顾妄只是耐心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无声地传递着安慰。
过了好一会儿,许安安的哭声才渐渐平息,转化为小声的抽噎,他用手背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痕,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
情绪稍微平复后,他抬起头,看向顾妄,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格外清澈,也格外认真。他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的疑问:
“顾妄……医生说你腹部……有旧伤,是……枪伤。”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妄的表情,“那……是怎么回事?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妄抚摸他头发的手微微一顿,他避开许安安探究的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轻描淡写:
“没什么……都过去了,一点……意外而已。”
“意外?”许安安显然不信,追问道,“什么样的意外会中枪?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告诉我?”
顾妄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转过头,重新看向许安安。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直直地望进许安安的眼睛深处。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不告诉你……”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肺间艰难挤出,“是怕你知道了……会心疼。”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许安安,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然后,才用更轻的声音补充了后半句:
“又怕你……知道了,也不心疼。”
怕你心疼,又怕你不心疼。
许安安瞬间僵住,他看着顾妄,之前所有的怨恨、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许安安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但他强行忍住了。他偏过头,用力眨了眨眼睛,将湿意逼回,然后转回头,声音有些颤抖:
“你……你好好养病吧。”他避开那个沉重的话题,“这次你是因为我才受伤的,在你伤好之前……我会照顾你。”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他觉得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
顾妄望着他,没有因为他的承诺而感到喜悦,反而摇了摇头:
“安安,我受伤这事,从来没想过要道德绑架你,更不是要你用照顾来偿还。”他的目光灼灼,“我只有一个要求……或者说,一个请求。”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让我们重新开始的机会。”
重新开始。
这四个字了扰乱许安安好不容易才恢复些许平静的心湖。
他沉默了。病房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
过了很久,许安安才缓缓抬起头,迎上顾妄那双充满了期盼和紧张的眼眸。
“顾妄,”他开口,声音平静透彻,“我曾经……真的很恨很恨你。”
他直视着顾妄,毫不回避地剖开自己曾经的伤口:“特别是……当我在电脑上,看到你和叶家千金联姻的消息的时候。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我恨你的不告而别,恨你的欺骗,恨你……轻易就放弃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恨你真的把我当傻子耍,我真的恨死你了。”
听着他平静地叙述着曾经的恨意,顾妄的心脏像是被凌迟,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动了动,想解释,却被许安安抬手制止了。
“但是,”许安安目光落在顾妄缠满纱布的腹部,那里还隐隐渗着血色,“现在看到你躺在这里,为了我差点连命都没了……还有那份遗嘱,还有你瞒着我的枪伤……”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真的放下了,顾妄,我不恨你了。”
顾妄的眼神亮了亮。
然而,许安安接下来的话,却将那刚燃起的火苗,毫不留情地浇熄:
“但是,你不顾性命救我,和你当初伤害我,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混淆的界限感,“我感激你这次的舍身相救,真的。但我没办法……代替两年前那个在异国他乡醒来、绝望崩溃的许安安,去原谅你曾经做过的一切。”
他看着顾妄眼中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心中掠过一丝细微的刺痛,但他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所以,我没办法和你重新开始,我只能做到……不恨你。仅此而已。”
他站起身,看着病床上脸色惨白的顾妄,做出了最后的宣判:
“我会照顾你,直到你的伤完全好,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等到你康复之后,我们之间,就两清了。以后……我们谁都不欠谁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无比:
“就当陌生人吧。”
陌生人这三个字,比任何指责和怨恨,都让顾妄感到彻骨的冰冷和绝望。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顾妄躺在病床上,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只是直直地盯着许安安。
许久,就在许安安以为他会愤怒、会反驳、会继续纠缠的时候,顾妄却忽然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了笑容。
“可以。”他应下了“陌生人”的身份,目光灼灼地锁住许安安,“那……陌生人有重新追求你的权利吗?”
许安安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反应,一时间愣在了原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立刻给出一个斩钉截铁的“不”字。
最终,在顾妄那执着的目光注视下,他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仓促地丢下一句:“你……你刚醒,别说那么多话,好好休息,我……我去问问医生你后续的治疗方案。”
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走出了病房,将那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关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