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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光明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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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差点点就迟到了!”张老板小发雷霆,捏着佛珠的手不由得加快速度。
夏安澜低头,嘟着嘴道歉:“不好意思,昨晚有事耽搁,下次不会这样的。”
“你还想有下次?”张老板反问。
夏安澜摇摆双手,连忙找补:“不是不是。”
“算了,你今日把那堆蛇胆炮制,一定要严格消毒,顾客吃中毒我赔不起。”张老板叮嘱。
“好的。”夏安澜站直身板,看向一箱新鲜取出的蛇胆,还带着黏糊糊的滑I液和蛇血。
倒也奇怪,后两天“门店锦鲤”异常发挥,不知是夏安澜自带的幸运值还是他那张珍贵的脸蛋,草药铺的顾客源源不断,张老板还开展线下运送服务。
当然,张老板本人“年事已高”,这种体力活就交给年轻小伙夏安澜以及能白薅就白薅的免费劳动力B1016。
夏安澜骑着草药铺的公家车——一辆可能从垃圾场淘汰来的自行车,车篮里放置着包裹好的货物,他按照前几天顾客留下的地址依次送货,B1016使出他的脚底滑轮紧随其后。
B1016曾提过想坐自行车后座,结果刚坐上去,弄得人仰车翻,沾了一地灰。
再考虑到公家财产质量不怎地,夏安澜拒绝B1016提出的多个不会翻车的方案。
有视力的优势,夏安澜运货速度超乎张老板想象,B1016怂恿夏安澜找张老板涨工资,夏安澜无动于衷,说是保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已经很不错,完全就是为人民服务的社会I主义好雷锋。
内城一队军团前几天外出巡逻时,不巧碰上突如其来的异兽,伤了半个团,连张老板这家小店都被人找上门。
毕竟是卖给内城的药品,张老板不敢以挨弹头的代价卖黑价,这一大单的利润不高,卖出的货却多。
张老板匆匆忙忙地新进几批原材料,原料炮制储存的功夫交给夏安澜,张老板莅临现场抓着蒲扇言语指导。
虽说夏安澜对生物了解通透,但在医药方面只是略知皮毛,张老板的教导给他上了免费的医药课。
夏安澜觉得这倒也不赖,领工资又能学知识,乐得毫不自知是个被压榨的牛马。
按照人类基地的时间计算的早上,B1016再度播放的致命《Lost Rivers》。
黑暗的环境容易让人产生困意,夏安澜还留有三年前正常天明起床的生活习惯,脑袋自动识仍处黑夜,不过好在播放几遍后,夏安澜耳朵产生免疫,形成一圈无形的屏障,继续心安理得地重归梦乡。
好在打工人足够自觉,赖床三分钟后一下床,来了个踉跄瞬间清醒,洗漱更衣,紧接着火急火燎地赶去主城区。
一路上,原本热闹活跃的街道此刻铺门关闭,各家店主赶忙收回店外的摆饰物和桌椅,不约而同“唰啦”地拉下一道铁门,仿佛内外隔离天日。
外城主城区,草药铺外。
张老板手中的佛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筐筐药篓,他正费力地搬运回店内。
“张老板,我来了。”夏安澜上班前向他打招呼。
“快来帮我把外面的东西都搬进里面,架子上全部都要,不要落下一件,小心过门槛的台阶,可别扑倒脏了药材。”张老板吆喝道。
夏安澜捧起一个药篓,叠在刚才张老板放置药篓的上面,诧异问询:“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店铺是休息还是关门大吉?”
“呸呸呸,这么想药店倒闭吗?今天是光明日,自然要收拾好东西,万一别人趁火打劫,偷了我的镇店之宝牛黄和人参,不得亏损几千奥兹。”张老板操着沙哑雄壮的嗓音,微微带着点抱怨。
夏安澜隔着个张老板给B1016使眼神,似乎在问“光明日是什么”。
B1016指着头顶露出东方鱼肚的天穹,两手呈圆形,屏幕上显示出两个发亮的大字——太阳。
时隔一周出现一次太阳,地球一侧重见光明,日光持续24小时。
“这和店铺关门有什么关系?”夏安澜搬完最后一筐药材,不解地问。
“一堆人在外面祭拜游I行,外街乱哄哄的,说是光明日还以为是地球覆灭最后一日。”张老板边吐槽边抚摸他的宝贝人参,一副爱惜不得的模样。
似乎想到什么,向着夏安澜招招手,语气懒散道:“今日没单子,等会你就下班吧。”
一提下班,夏安澜两眼放光,搓搓手朝B1016露出一个万般期待的神情。
刚上几天班便喜提单休,夏安澜压不住嘴角,笑道:“是!”
眼见店铺外收拾干净,夏安澜欲作跨步出门,身后传来张老板声音:“今日当休息,不计工钱。”
夏安澜脚步未落地,石化般僵在原处,欲哭无泪望向同样无可奈何的B1016。
B1016扶额叹息,两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
“好的……”夏安澜拉长尾音说。
B1016溜到店外,举起胳膊朝夏安澜摇手,等夏安澜小跑到他身边,明知故问:“你想看看光明日吗?”
“我想看。”夏安澜立马来了兴致,眼角的疲惫一扫而尽。
少年最不缺的事好奇心与探险欲,何况夏安澜还是心智十八的男孩,即使实际年龄二十一岁。
夏安澜休眠期间,B1016也一同待在研究所,并不知晓地球早已进入永夜,更何况这个闻所未闻、超出科学考究范围的光明日。
B1016趁这机会顺利约上夏安澜来一场双人“约会”,也顺便搜集永夜的信息。
两人绕了主城区一周,大部分店铺门缝都掩得严实而透不过气,更像是荒废的城市废墟,远处街道隐隐约约有人影在雾中穿梭而过。
一阵寒风顺着夏安澜的衣袖渗入身体,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突然间好冷,一天之中日出前最冷,看来太阳快要升起。”他抱着胳膊,抬头遥望着渺远的黑幕里变得黯淡的月光。
“您得好好珍惜这一次太阳,一周一次很难见的哦。”B1016说。
夏安澜满怀期待地问:“对了,B1016,你能太阳能充电吗?”
“当然可以!”说罢,B1016后背的缝隙突然打开,由内向外伸出一块单晶硅太阳能板,“这是应急充电备用,非特殊情况不会打开。”
夏安澜从口袋掏出ID卡,掐着指头念叨:“一次充电需要花5奥兹,每周有一次充电机会,这样一个月可以省下25奥兹,一年计算下来可以省下300奥兹。假设我能再活30年,那就是9000奥兹。”紧接着,他会心一笑,指着天说:“现在这块太阳能板有用武之地,你瞧,我们可以省下九千奥兹,可以吃好多好吃的。”
“安澜,您嫌弃我是个拖油瓶!”B1016痛苦欲绝,愤然转身背对夏安澜,痛苦欲绝地自我反省:“我就这么无能吗?我好差劲,呜呜。”
“哎呀,不是这样的,B1016上天入地,无坚不摧,特别厉害,跑的速度堪比博尔特,格斗力量远超特伦斯·克劳福德,还有爱因斯坦的超智脑袋……”
夏安澜狂夸B1016不下一百遍,句句有理,哄得B106立马变脸,回头握住夏安澜的左手,边摇晃边轻柔柔地说:“我就知道安澜最好了,最喜欢B1016的。”
夏安澜毫不在意B1016摇晃他的手,脑子还行驶在自我的轨道上,嘴里絮絮叨叨:“B1016,你帮我计算一下呗,我还能活多久,三十年会不会太长久,地球温度渐渐降低,人类存活率可能会随之降低,应该缩短成二十五年,这样也还有7500奥兹。B1016你看,我们还是能省下很多钱呢。”
B1016屏幕上扬起的嘴角曲线瞬间抹平,松开他的手,模仿夏安澜生闷气的动作——一句话都不说,转身走人!
两人闭口不语,漫无目的地往37A区的反方向走。
宽容大度的B1016最后原谅勤俭持家的夏安澜,主动与他握手言和。
受宠若惊的夏安澜其实还处在懵圈中,眨着眼回握B1016合金制的手掌。
时针一点一滴移动,他们途经四个居住区,街道上的失明者从不同的方向汇聚而来,像是共同达成目标,朝着某一处方向前进。
烟筒吐着黑烟的火车缓缓穿梭在区域之间,最后停在终点站前,车上涌下一堆失明者。他们摸索着前方,顺着人流插入队伍里面,成为其中的一员。
“他们去哪里?”夏安澜下意识问B1016。
“我们也挤进去瞅瞅。”B1016凑近夏安澜身边,像入城检查一样挤入队伍。
两侧是高楼公寓,直插云天,从外面看不见半点儿灯光。公寓中间是流动的人潮,老人、壮汉、妇女和孩童,各种年龄层的人都有,夏安澜与唯一的机器人B1016就混在其中。
人与人摩肩接踵,不知是谁的脚踩到一个老人,老人顿时哗啦哗啦疯狂输出一堆亢骂的话,一把火点燃遍野,众人本就看不清路,心里的火像是找到个发泄点,喧哗声就此愈发愈烈。
“别挤这边,我都走不了了。”
“推什么推,瞎子!”
“你说我瞎,难道你不也是瞎的?”
“这边是墙,拐弯拐弯,往右边走。”
“谁碰到我的孩子了?小橙,小橙,我的宝贝你在哪?”
“……”
“安静点!”人群中一声高亢响亮的男声打破着阵喧闹,所有人死寂般闭上嘴,连前进的人都不由得惊恐得放慢脚步。
“今天什么日子都忘了吗?你们现在的抱怨都会被上帝听见,愚蠢的同类!”
仿佛被封住嘴,任何人不敢轻易发出半点儿声音,只剩下嗖嗖的衣物摩擦声以及阵阵脚步声。
“是光!”怒骂过后人群里传来第一声,“我看见了,在东北侧,太阳要来了。”同样隐没在失明者堆里的健全者惊愕地指着建筑层之间的缝隙,声线明显地颤抖。
失明者中一部分完全退化,所看到的视野是虚无空洞的,如同置身于黑暗的洞穴。
而部分人类基因链影响较弱,还能感受到光线的强弱,他们仍能在光明日里感知部分光明。
距离地球邈远的太阳,散发出它滚烫的光芒,穿透基地的保护罩和清晨的薄雾,若隐若现地从两栋建筑间投射而来。
而在建筑的尽头,是一片空地,没有任何遮挡,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在那一片小区域里。
从高处俯视地面,人类如同蝼蚁般朝着一丁点儿的光亮前进,殊不知这一趟路程对他们而言,步步维艰,飘渺得如同细沙,很快就会从指尖的缝隙流走。
阳光穿过基地的那一瞬间,就宣布当地光明日的到来。
人群移动速度眼见得加快,夏安澜一步一步往前挪动,不时被撞到肩膀,整个人东倒西歪时,背后都有B1016坚硬的身躯作倚靠。
“没事吧,安澜?”
“还好,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应该快了,热度感应器显示前方聚集一圈人类,原地不动等待什么似的。”
“或许他们是想看太阳。”
夏安澜终于移动到刚才健全者的位置,清楚看见那轮喷薄而出的太阳。红日越过低矮的屋顶,从混沌黑暗中露出明显的轮廓,泛出一层层橘红色的光圈。
建筑层往后掠去,眼前一片阔地。
灰白色的石墙屹立在圆形广场的正前方,和平鸽的雕塑砌在厚重的石墙上方,抬头仰望着欲作明亮的天幕。
戴着墨镜的失明者在石墙前围成一个圈,圆环台上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坐在轮椅上,身着宽阔的白褂,裤腿下是空荡荡的,乌发间穿插着几缕白丝,红光映射在他的墨镜镜面,中年人约莫看上来有四十多岁。而他身边笔直地站立着一个男人,额前的头发全捋到头顶,一手扶着轮椅把手,一手贴在腹部前方,看起来是中年人的侍从。
没有高层建筑的遮挡,太阳蓄势待发般勃然探出头,缓缓挪动,远离天地之际。
那片金红色的光晒在每个人的身侧,皮肤微微的灼烧感转变成内心的暖流,瞬间冲洗一周被黑暗笼罩的茫然与愤懑。
夏安澜被人潮包裹,不由得停稳脚步,原地观望远处天际线上的太阳。
太阳,并不陌生。
每日一次,东升西落,日出日落,周而复始,万物不变的自然规律,倒不是稀奇的事。
三年前,行路匆匆的人类又怎会预想阳光会变成最为珍贵的东西?
渴望光明的他们陷入无尽的黑暗,短暂的光明成为活着唯一的希望。
高处望去,广场挤满人,丝毫不见半分空隙。他们无一不静默着,朝着前方或者太阳望去,尽管他们绝大部分都看不见景象。
“各位。”
四周再度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夏安澜朝最初的声音处望去,轮椅上的人稍微俯下头,往四周环顾,似乎墨镜下的眼睛还能看得见般。他的声音沉重响亮,带着多年磨炼的老熟与人情世故,无需故意扩大音量就能传到广场各个角落。
“光明日已到,献出我们的诚心为之祈祷。”
“无私的天父啊,让我们用最衷心最真诚的感谢向您致意,让光芒为我们停留,去除混沌世界里的黑暗吧!”轮椅上的中年男子手掌合起,无比虔诚地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