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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那一日,一直到晚上六点半,申卓尔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小叔申天征是在大巴车上接了电话决定临时出差的,分别时还约定好这个周六会去看姐姐。

      在回程的途中,那个话多的男人又发了好几条消息,甚至问了两遍到哪里了,自己到家了、已经处理好食材了、已经炖上了之类的废话一大堆,申卓尔本就烦躁,更加不愿意看手机,只眯眼休息,脸颊依旧泛着隐隐的烫意。

      黄昏十分,申卓尔终于站在了梅彧家的门前。他深吸一口气,甩甩头,按响了门铃。

      门打开的一刹那,申卓尔看到那男人面无表情恐怖惨白的一张脸,居高临下,夹着门缝与他对视。只一眼,申卓尔吓得有点退缩,不由握紧了拳头浑身僵硬。

      见是他,梅彧立马挂上人畜无害的笑容,热情将人请进房间。梅彧身上穿了个短短的围裙,白色衬衫的袖子卷起一半,弯下腰从鞋柜里掏出一双灰色的拖鞋,拖鞋上是腼腆的兔子,新得好像刚拆封。他递到申卓尔脚边,示意他换上。

      “累了吧?我还以为你能更早回来呢。不过没事儿,火候正好,已经炖烂了,你去洗洗手,去餐桌那等着吧。”

      梅彧的房屋底色依旧是灰白黑的冷淡风,在半开放式厨房外的客厅区域,有一张申卓尔上次来不存在的方形餐桌。那桌子是纯木的,造型朴实圆润,像为了宝宝准备的一样棱角全都磨圆,突兀地摆在那儿,与整体装修风格有些冲突。

      “你新买的桌子吗?”申卓尔洗过手,抚摸了一下木料,靠近了闻,有他喜欢的清新味道,造型和手感也都很考究,温润典雅,让人错有一种这个房间不适合这张桌子的另类感受。

      “是啊!这房子空得很可怕,你知道吗?我每天下班回来坐沙发上,想不起吃饭,所以寻思买个餐桌提醒自己一下呵呵……”

      梅彧的声音,跟这桌子的木材一样温润细致、只是听着就有能让人安定下来的神奇魔力。申卓尔浑身疲惫,他想也没想,趴在了桌子上,半睁着眼皮看厨房中的人影来来回回,问他吃不吃香菜,问他平时能吃几碗米饭。申卓尔很想睡觉,如果可以他想就这么眯一会,却又不敢。家里还有人等着他照顾,虽然下午有打电话说晚一点回去,可再晚她就要饿肚子了。

      “这是我让人帮我带的,我没想到带了这么多,我就直接都炖了。小卓我告诉你哦,一定要多吃一些……”男人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突然从厨房探出来问,“我喊你小卓可以吗?听你同事都这么喊你……”

      “啊,没问题……”申卓尔揉了揉眼睛,强挺着抬起身子,“我在那最小,他们确实都那么喊我。”

      “行嘞!来,开饭了!”

      美滋滋将自己炖煮到软烂脱骨的羊肉端上桌,申卓尔才明白他到底搞了多少。眼前快赶上火锅大小的瓷碗里,几乎满溢的羊肉和萝卜上撒了一层薄香菜,热气腾腾的样子勾得申卓尔口默默吞着口水。

      “给!”

      梅彧递过来一碗米饭,晶莹洁白的米粒与肉香萦绕交织,申卓尔看得入迷,丝毫不知道自己吞了好几次口水。这不禁逗笑了站在一旁的梅彧。

      “怎么啦?傻了啊?不饿吗?快吃呀!”一只大手抚上头发,申卓尔还不及思考,本能瞬间操纵胳膊朝上扫了过去,竟打出了“啪”的一声。这一下两个人都愣住了。

      “对……不起……”申卓尔脸白了,头脑也跟着清醒了不少,眼睛盯着梅彧被自己打红的手臂。那衬衫袖子卷上去半截,身上的皮肤也白得反光,此刻印出一片红痕。申卓尔内心涌出一阵愧疚。

      “我的错我的错,你不用道歉,我没事儿。”

      梅彧一开始脸上的错愕散去,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他摘掉围裙,顺便把袖子撂下,洗过手坐在了桌子对面,自己也抓着一个饭碗,示意申卓尔赶紧吃。申卓尔却有些吃不下。

      还在读书的时期,经常有人因为申卓尔长相老实欺负他,姑姑说寸头不好看,一直剪的都是好孩子发型,却成了被人偷袭的把柄。面对摸上自己头发的手,身体早就形成了条件反射。没想到这一下误伤了一个请自己吃饭的大哥,申卓尔本就滞涩的理性,这下全被感性占据。

      “你是害怕别人摸头发吗?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吗?”梅彧跟没事人一样大口吃了起来并询问。

      “也……不是,是上学时候总有人揪我头发,我下意识反应就……”

      “啊?这样啊!”听到答案,梅彧脸上露出开怀的笑颜,似乎很满意,不禁解释道,“只要不是讨厌我就行!不讨厌就行!刚才我还以为你特别讨厌我,还想我到底哪里惹你不开心,要怎么改呢……”

      两人嘴里都嚼着美食,对话之间的气氛却有些莫名。申卓尔滞涩的脑袋根本无法思考对方为什么要在意讨不讨厌,也许他这人交友习惯性付出,习惯性小心翼翼照顾对方情绪?

      “没有没有,我就是被吓到,如果你告诉我你要摸我头的话我不会这样。”申卓尔大脑短路地解释着。

      “这样啊……”梅彧眯起来的眼睛意味深长,隔着桌子看近在眼前的年轻人,又吞了一口羊肉才跟着问,“说起来你这次回老家是忙什么去了?探亲?”

      “不算吧,办事儿。”申卓尔也是饿了,夹了肉低头猛扒饭。

      “那是中途有什么困难吗?我看你回来比预订时间晚了不少。”

      梅彧将临下班时准备的爽口凉菜和鲜榨的果汁朝对面推了推。

      “我还怕你遇到困难,想问你需不需要我开车过去接你,但是你告诉我往回走了,我才放心。”

      “没、没什么大事儿,都解决完了。”

      “确定吗?要是有不懂的或者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可以跟我说,作为朋友,我愿意对你伸出援手,是很愿意。”梅彧强调着,投过来的灼热目光写满了真诚。

      申卓尔喝了口果汁,眼神偏离到桌子旁,脑袋里把今天发生的事回忆了一遍。

      房子是爷爷奶奶的遗产,在这小镇上可以说没啥价值。大伯原本说家里人口多,想拿来自己住,他们住的房子到时候好给大儿子结婚用。原本是这样商讨的,申卓尔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那干嘛非得来过户”一下子问到了雷点上一样,大伯和小叔一个神经兮兮莫名暴怒,一个拍腿大笑不止。

      大伯解释说,如果后续自己住老房子,水电网乱七八糟的需要他处理,怕不过户麻烦。而且现在房子没过户就属于几个儿女共有,而几家已经商量好了这房子归他家。申卓尔越听越糊涂,用眼神询问着小叔,对方笑够了,才给了他解答。

      镇上的小破房子哪里有价值,现如今就算给人住也没有人住。但最近高速扩宽,正好压到了老房子的地皮。现在这原本地理位置不好、看着也破烂的一个大院子,身价已经从五万块升值到接近五十万。一开始,口头上答应这房子最终归大伯家时,并没有具体说房产所有,也没保留证明,申卓尔稀里糊涂的来,只想着签了字赶紧回家,小叔却一再不允许他就这么签下。

      申天征的意思是,自己这么多年做小生意不缺这点钱,他回来也纯粹是凑热闹,签个转让协议而已。然而轮到申卓尔这里,态度截然不同。

      按照老大申天力的说法,既然当初都答应了照顾老人,房子给他,那就代表所有权归他,这占地的补偿款就都是他们家的。

      申卓尔听着刺耳的五十万有些迟疑,他不敢置信。

      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自己没日没夜辛辛苦苦赚的只能够俩人生活,姑姑打从发现癌症就已经是中晚期,胰腺癌不比别的,发病快留存短,如今强撑到第三个年头已是不易。申卓尔最疲惫的时候想着,幸好赚了钱能多留她一天,这辈子不是没亲人,但是亲生父母都离自己而去,隔代长辈也好,家族亲戚也好,都不待见他,举目有亲,却一个都无法靠近的滋味儿简直比孤儿都不如。

      可怎么会不累?他为了赚钱帮别人搬家,才下班饭都吃不上一口就要赶着路跑过去,楼上楼下扛着家具挥汗如雨,搬完了还得骑自行车半小时回来,夜半洗完了澡窝在床上的申卓尔崩溃到无声大哭。申卓尔今年才22岁,19岁时的他,就已经把赚钱这根与姑姑性命拴在一起的弦绷得紧紧,赚了钱姑姑就能多活一天,有姑姑他就不是真的孤儿。

      这双眼睛已经练就对面飞来一个直拳不会眨一下眼皱一个眉,可看见那鲜活的数字时,申卓尔只觉得那么多0束缚住了他。他想要,哪怕只是分一点点,能让他在面对接下来几个月治疗费用时不至于从月初愁到月末。

      可是那个男人根本不肯答应,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当初的打算就是照顾老两口养老送终,只不过没想到他们走得那么快。自己不是占了便宜,那人命也不是自己能操控的,这么多年来大侄子跟自己亲妹子过年过节都不回来看他本就是这娘俩不对,挑理也是他这个做大哥做大伯的先挑。

      申天征最先按耐不住,从沙发上弹跳而起,嘴跟吃了火药似的对大哥口诛笔伐起来。他职责申天力在自己亲弟弟离家多年不回来情况下,甚至不打一个电话,从没有一句嘘寒问暖,他本就不配当大哥。不止如此,对于自己亲妹子的身体也是毫不在乎。三年了,申美兰患癌三年,在问过申卓尔之后才知道这人一次都没去看望过。

      中途申卓尔疑惑地看着申天征,对方压下怒火小声告诉他,自己一年总要去看几次,不过总赶不上他在家。申卓尔没有考证过,不过看姑姑对小叔的态度感觉他也没撒谎。

      申天力与他老婆刘凤茹听闻申美兰患癌的消息并没有多惊讶,反而有些躲闪,这一刻,叔侄俩人终于明白,他们并非不知道,只是当自己不知道。他们不是真的在意这个妹妹,在金钱面前他们什么都不在意。关起门来,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掏心掏肺,是真正的一家人,面对同胞的弟弟妹妹,早已听天由命死活无所谓。

      申天征伸了一个手指指着自己的侄子申卓尔,“十万”。随后指了指自己,“我少要一点,八万”。

      申天力两口子仿佛瞬间踩电门上一般跳脚骂了起来。他们骂申天征多年来不履行赡养义务,早已没了亲情,又骂申卓尔小兔崽子要得黑,十万块都够自己儿子娶媳妇的彩礼了,这下要没了娶不上老婆,这是作孽。

      他只肯给五万,而且只给申美兰。申天征全程不听他废话,告诉他钱这么分今天就签,不然他就找自己生意场上的朋友给自己介绍门路,让他申天力吃官司,三两年内不得消停。

      这一瞬间,酒精上头的申天力终于忍不住,一拳挥向了申天征。申卓尔手疾眼快想要拦住,然而对方却主动拿脸迎上去,结结实实吃了一拳。疼得揉了半天眼睛的申天征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管,当大哥的教训弟弟不需要小辈插手。然而下一瞬,申天征好像收到指令一样,正如他大哥那般回击过去,还了大哥一个熊猫眼圈。申卓尔没动,终于学会了袖手旁观。

      俩人打作一团,大伯母哭得昏天黑地,甚至打电话招回了还在镇里卫生所上班的大女儿申媛媛。看见这情景,她也只能站在自家这边,却也不敢咬得太死,不敢恶语相向。一开始知道姑姑患癌并告诉申天力两口子的就是她,可这俩人最终也没走出家门一步,甚至一转头跟忘了似的再也不提,这多少让她感到凄凉,那个记忆里风风火火爽快厉害的姑姑也只能活在记忆里。

      事件最终,申天力妥协,自掏腰包划出了十八万,算是把两份转让协议拿到手,而在转账的时候,申天征让大哥全转到申卓尔卡里。

      “我不缺这点钱,你叔叔我在外面混得好不好都从来没把这八万块钱放眼里。你帮我拿去给我姐买补品吧。”

      申卓尔握着滚烫的余额,回想起他曾经望其项背的小叔身影。那一年他反抗父母的控制,一个孩子跑出去闯荡再不回家。他说自己想有出息,就绝对不会听父母的话,因为父母没能耐,却也想让孩子走他们的老路。

      小叔真是有能耐的人,申卓尔打心里钦佩……

      “喂?喂喂?小卓?”耳边传来男人的呼喊。

      思绪回笼,下意识发觉出神太久,申卓尔赶忙又开始扒饭。只是眼角热热的,恰巧对面递过来一张纸巾。

      “擦一下吧,有什么事儿你如果想说,可以跟我说,我愿意听。”

      梅彧依旧温柔呵护的语气没有撬开申卓尔的嘴。他迅速吃完打算要走,梅彧则赶忙把剩下的菜打包起来塞到申卓尔手里,随后拎上车钥匙,怕他拿着费劲决定开车送他回家。

      坐上梅彧的大众,申卓尔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到了七点半,也不知道姑姑是不是早就饿了。

      已经完全黑透的夜空下随处都是光,车内,梅彧戴上了他的眼镜,侧着头看向申卓尔,意有所指地抬了抬手问他。

      “我现在打算摸你头,你做一下准备可以吗?”

      “呃……啊?”

      虽然惊讶,那只手还是伸了过来。申卓尔眼看着男人白皙修长的指尖掠过头顶,随后轻柔抚动,像摸猫一样抚摸着他的后脑勺,那掌心的温度都能透过接触的部分传递,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走吧!”摸了一会,梅彧收回手,认真开车。

      侧面偷看着这个男人,申卓尔发觉自己琢磨不透。可他的侧脸真好看,申卓尔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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