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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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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书塾难得的平和共处后,齐衡与赵缃荷之间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休战”状态。
在庄学究的课堂上,两人依旧恪守着表面的礼节,并无过多交集。齐衡仍是那个端方守礼,引经据典的模范学生,赵缃荷也依旧是那个偶尔走神,观点带着几分“离经叛道”的沈三哥。
但若有心人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些许不同——当赵缃荷被学究提问,偶尔卡壳时,齐衡不再像以往那般事不关己地垂眸,目光会若有似无地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而当齐衡阐述那些精妙的“君子之道”时,赵缃荷虽然依旧未必完全认同,却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直接呛声,反而会歪着头,露出几分认真思索的模样。
这变化细微如春雨润物,连他们自己都未必全然察觉。
这日散学,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带着初冬的寒意。盛家仆役早已备好伞具在门外等候。顾廷烨因要处理家中事务,先行告退了。
如兰和明兰的禁足尚未解除,盛家便只剩长柏、长枫与墨兰。
齐衡站在廊下,不为正撑开油纸伞。他的目光不经意地瞥见沈三独自一人站在台阶上,望着渐密的雨帘,微微蹙眉,他的小厮小惠今日似乎并未随行。
“三哥儿,您的伞......”一个盛家的粗使婆子拿着一把略显陈旧的青布伞匆匆跑来。
赵缃荷接过,道了声谢,正要撑开,那伞骨却因年久不甚灵光,卡住了。她用力抖了抖,非但没撑开,反倒差点将伞面扯破,显得有些狼狈。
齐衡看着他那笨拙又带着点急躁的模样,与平日里的机灵洒脱截然不同,心头莫名一软,几乎未加思索,便抬步走了过去。
“可是伞具不便?”他声音温和,在淅沥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赵缃荷闻声抬头,见是齐衡,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讪讪地放下那把不听话的伞:“啊.....是,这伞似乎有些旧了。”
齐衡看了一眼她手中那把破伞,又看了看自己手中这把做工精致,伞面绘着淡雅青竹的油纸伞,略微迟疑了一瞬,便将自己的伞递了过去,轻声道:“若不嫌弃,先用我这把吧。”
赵缃荷又是一愣,看着递到眼前的伞,那青竹图案清隽挺拔,一如眼前这人。她下意识想拒绝,可看着齐衡那双清澈眸子里并无施舍之意,只有纯粹的善意,到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她展颜一笑,大大方方地接过:“那就多谢小公爷了!改日定当奉还。”
他的笑容干净明亮,驱散了雨天的阴霾。齐衡只觉得心头那点迟疑瞬间烟消云散,甚至泛起一丝淡淡的愉悦。“无妨,一把伞而已。”他语气依旧平淡,但眉眼间的线条却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不为机灵,早已跑回去又取了一把备用伞来为齐衡撑上。
赵缃荷撑开那把青竹伞,伞下的空间仿佛都带上了齐衡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气息。她冲齐衡摆了摆手:“小公爷,那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齐衡颔首。
看着那道撑着青竹伞的纤细身影步入雨中,步伐轻快,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角,齐衡才收回目光,转身走向自家的马车。
不为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称奇:自家公子竟然会把贴身的伞借给旁人?还是那位之前让他气得牙痒痒的沈三哥?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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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辘辘行驶在湿润的青石板上。齐衡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期然浮现出方才沈三接过伞时那粲然一笑,以及他摆弄那把破伞时微蹙的眉头,带着点懊恼的神情.....那般生动,与课堂上那个言辞锋利的沈三哥,判若两人。
他忽然又想起那日在陋巷,他也是这般,自然地拿出绢帕为他擦拭凳面.....沈三此人,看似不拘小节,甚至有些莽撞,实则....心思细腻,待人真诚。
这个认知,让齐衡的心湖再次泛起了涟漪。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与暖意,在回到齐国公府,见到母亲平宁郡主那审视的目光时,瞬间冷却了下来。
“元若,”平宁郡主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听闻你近日在盛家书塾,与那晋中沈家的子弟,还有宁远侯府的顾二郎,走得颇近?”
齐衡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回道:“母亲明鉴,同在学塾,偶有交流课业,算不得走得近。”
“是么?”平宁郡主微微挑眉,目光如炬,“那沈家子弟,行事跳脱,不循常理;顾廷烨更是声名狼藉,如今还带了外室子女回来,闹得满城风雨。你是我齐国公府的嫡子,未来的继承人,当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与这等人物交往过密,于你名声无益。”
齐衡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低声道:“儿子明白,自有分寸。”
“明白就好。”平宁郡主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警告,“你的心思,当放在圣贤书与....与你身份相配的人和事上。永昌伯爵府的吴大娘子前日来了盛家,她家的六郎梁晗,我瞧着倒是个上进的孩子......”
母亲后面的话,齐衡有些听不进去了。他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包裹。沈三的笑容,顾廷烨的无奈,母亲严厉的叮嘱,盛家姑娘们屏风后的私语……种种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疲惫与烦躁。
他回到书房,目光落在空荡荡的案头——那方歙砚还在,只是旁边少了那把他常用的青竹伞。
沈三......
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心中五味杂陈。
那份因短暂独处和雨中赠伞而滋生出的,微妙的亲近感,在现实与规训的冰冷提醒下,似乎又开始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们之间,横亘着的,又何止是性格的差异?更是身份,门第,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审视的目光。
窗外,雨还在下,敲打着屋檐,声声入耳,也敲打在他骤然沉寂下去的心上。
那刚刚探出一点嫩芽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命名的情愫,在这凄风冷雨中,似乎又瑟缩着,藏回了心底最深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