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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病历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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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强被铐在审讯室的铁椅子上,像一头被拔了牙却依旧龇着牙龈的野兽。那嘶哑的嗓音不再咆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顽固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无论元旭丹如何疾言厉色,或是换上市局最有经验的审讯专家旁敲侧击,他都耷拉着眼皮,盯着自己手腕上冰冷的手铐,一言不发。
他只承认认识吴秀梅,承认收了钱,用那破锣嗓子含糊地嘟囔过一句“帮人平事”,但对“平什么事”、“怎么平的”,特别是关于林晓芸颅骨上那道与掐死截然不同的致命伤,讳莫如深。他将自己砌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妈的,这王八蛋是打定主意把牢底坐穿了!”元旭丹从审讯室出来,气得一脚踹在走廊的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观察室里,崔志言透过单向玻璃,沉默地看着里面那颗低垂的、布满短硬头茬的脑袋。王强的沉默,与其说是抵抗,更像是一种……协议。他在遵守某种规则,保护着秘密核心的某个东西,或者某个人。
韩帝恩站在崔志言身边,左前臂已经做了初步固定和冰敷,肿消了一些,但大片青紫的淤痕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他没在意手臂的疼痛,注意力全在审讯室里:“他在保护张建军?还是……当时真的有第三个人?吴秀梅没说实话。”
崔志言没回答,他的目光从王强身上移开,落在韩帝恩吊着的手臂上。“去医院。”他突兀地说了一句,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啊?前辈,我没事,皮外伤……”韩帝恩下意识拒绝,他想留在这里,想参与突破。
崔志言已经转身往外走,声音不容置疑:“需要验伤报告。而且,”他停顿了一下,侧过头,余光扫过韩帝恩,“你的样子,太显眼。”
韩帝恩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手臂和皱巴巴、沾了灰尘的外套,明白了。他这副“工伤”模样留在局里,只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询问,尤其是来自上面领导的“关心”。崔志言是在用这种方式,把他暂时从风口浪尖上隔开。
“哦……好。”韩帝恩应了声,乖乖跟上。心里却有点异样,这种不动声色的维护,比直接的关心更让他……无所适从。
去医院处理伤处的过程很顺利。医生看着片子说骨头没事,就是软组织挫伤厉害,叮嘱好好休息。韩帝恩嘴上应着,心思早已飞回了局里。他趁着等待取药的间隙,靠在医院冰凉的墙壁上,用没受伤的右手拿着手机,快速翻看着顾舟宇刚刚发到小组群里的、关于王强的最新背景调查摘要。
王强,四十六岁,无固定职业,早年混迹街头,案底一摞,但都是打架斗殴、小偷小摸,没有命案记录。社会关系简单,父母早亡,没什么亲近的朋友。值得注意的是,他年轻时曾在……城东建筑公司当过一段时间的临时工。
城东建筑公司?
韩帝恩的手指顿住了。林晓芸工作的纺织厂在城东,吴秀梅的印刷厂在城东,张建军的表舅家在邻镇但也属于城东区辐射范围,现在王强也曾在城东的建筑公司待过……所有的线索,似乎都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回了城东这片区域。
这仅仅是巧合吗?还是说,十四年前的罪恶根源,就深深扎在城东的某个角落?
他正思索着,眼角余光瞥见崔志言站在不远处的缴费窗口前,背影挺拔却孤直。他看着崔志言拿出钱包,沉默地支付医药费,那动作自然得像是一种习惯。韩帝恩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又浮了上来。他走过去,想说什么,却看到崔志言付完钱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还没来得及锁屏的手机上,屏幕上正是王强的那份摘要。
“看出什么了?”崔志言问,语气平淡。
韩帝恩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所有线索的源头,好像都在城东打转。王强在那里工作过,会不会……他认识张建军,甚至更早就认识吴秀梅,并不是通过张建军的表舅那么简单?他们可能有一个 我们还没摸到的,共同的‘根’。”
崔志言听着,眼神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微微颔首。“方向没错。”他接过护士递来的药袋,塞到韩帝恩手里,“王强的沉默,吴秀梅的谎言,都指向这个‘根’。他们不是在保护彼此,而是在保护那个‘根’。”
保护那个“根”?
韩帝恩心头一跳。这意味着,背后可能牵扯更深、更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甚至张建军是否也只是这个网络中的一环?
回到车上,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城市霓虹透过车窗,在崔志言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靠在驾驶座上,闭上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韩帝恩看着他,想起元旭丹他们私下里提过的“五年前”,想起顾舟宇说的“禁区”。他隐约感觉到,崔志言此刻的疲惫,不仅仅源于眼前这桩跨越十四年的积案,更源于某种更深沉、更私人化的阴影。这阴影,或许也与“城东”有关?
他犹豫了一下,从药袋里拿出一瓶医生开的止痛喷雾,递过去,声音放得很轻:“前辈,头很痛吗?这个……或许有点用。”
崔志言睁开眼,看着他手里的喷雾,又看看他吊着的手臂,没有接。“不用。”他重新发动了车子,引擎低吼一声,汇入车流。
车子没有开回市局,而是驶向了另一个方向。最终停在了一个老旧的居民区外,离发现林晓芸骸骨的湿地公园不算太远。
“下车。”崔志言说。
韩帝恩疑惑地跟着他,走进一栋略显破败的居民楼。崔志言没有上楼,而是径直走向一楼角落的信箱区。他在一个标着“307 王”的信箱前停下,信箱锁着,但锈迹斑斑。
“ 这是……王强的住处?”韩帝恩惊讶。他们不是刚从他城中村的出租屋离开吗?
“他十年前登记的住址。”崔志言语气没什么起伏,“拆迁区,大部分人都搬走了,信箱没人清理。”
他戴上手套,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金属片,在锁孔里轻轻拨弄了几下。“咔哒”一声,老旧的锁舌弹开了。动作熟练得让韩帝恩眼皮跳了跳。
信箱里塞满了各种广告传单和积年的灰尘。崔志言面无表情地翻捡着,动作仔细。最终,在厚厚一叠废纸下面,他摸出了一个用塑料袋简单包裹着的小本子。
那不是信,而是一本皱巴巴的、封面印着“城东区建筑公司”字样的工作日志,更确切地说,是夹杂着工作记录的……病历本。里面零星记录着王强早年的一些小伤小病,开药记录。而在日志本的最后一页,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早已停用的电话号码。
那名字不是张建军,也不是吴秀梅。
而是——李国华。
名字旁边,用力地画了一个叉,墨迹几乎要穿透纸背。
李国华?
这是谁?
崔志言盯着那个名字和那个充满恨意的叉,眼神骤然缩紧,像是看到了某种极度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东西。他迅速将日志本塞进证物袋,关上信箱,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走。”他转身,脸色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显得异常冷峻。
韩帝恩跟上,心脏莫名地加快了跳动。他感觉到,崔志言似乎通过这个意外的发现,触碰到了那深埋十四年、甚至更久的“根”的须蔓。而这个“李国华”,很可能就是打破王强那堵沉默之墙的关键。夜色中,新的狩猎,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