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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猫与西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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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局的办公室门开着一条缝。
崔志言站在门口,能听到里面传来讲电话的声音,语气是惯常的、带着点官腔的圆滑。他没有立刻敲门,只是静静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在积蓄推门而入的力气。
抑郁症像一层厚重的湿毯子裹着他,尤其是在面对上级、面对可能触及旧事的询问时,那种想要逃离的窒息感尤为强烈。他悄悄吸了口气,指节在门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进。”周局的声音传来。
崔志言推门进去。周局年近五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放下电话,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关切和无奈的笑容。
“志言啊,来了。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崔志言没坐,只是站着:“周局,找我有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蓝调’酒吧那个案子,进展怎么样了?社会影响虽然不大,但毕竟出了人命,上面也关心。”周局说着,目光在崔志言脸上扫过,带着审视,“听说你带了个新人?叫韩帝恩?怎么样,还顺手吗?”
“在查。”崔志言言简意赅,回避了关于新人的问题,“有线索,需要时间。”
周局点了点头,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有线索就好。你办事,我放心。不过志言啊,也要注意身体,我看你脸色不太好。队里压力大,可以多让新人分担点嘛。”
他语气温和,但话里的意味却让崔志言心底那根刺扎得更深了一点。让新人分担?是关心,还是暗示他能力不足,或者……不放心他单独调查某些事情?
“我知道。”崔志言垂下眼睑,避开对方的目光,“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案子还在关键阶段。”
“行,你去忙吧。”周局挥了挥手。
崔志言转身离开,带上门。在门合上的瞬间,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疲惫与警惕。周局的态度,一如既往,看似关怀,实则疏离,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隔阂。这种隔阂,从五年前那件事后,就一直存在。
他回到小组办公室时,韩帝恩正在打电话,语气温和而专业。
“……好的,李小姐,非常感谢您提供的线索,这对我们帮助很大。嗯,放心,我们只是例行了解情况,不会给您造成困扰……好的,再见。”
他挂断电话,看到崔志言,立刻站起身,脸上是那种毫无阴霾的笑容:“前辈,你回来了。我刚联系上张浩工位隔壁的那个女员工,李悦。她承认案发前一天看到过那个西装男,而且她提到一个重要信息——她听到张浩称呼那个人为‘吴先生’。”
“吴先生?”崔志言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这个姓氏像一把小钥匙,轻轻转动了他脑中的某个齿轮。
“对。而且李悦说,她之所以对‘猫’敏感,是因为她是个资深猫奴,她非常肯定地说,那个‘吴先生’身上,带着一股很淡的、高级猫砂和宠物香波混合的味道。”韩帝恩语速稍快,带着分享发现的兴奋,“这和法医发现的猫毛线索对上了!”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通过自己努力找到关键拼图、急于得到认可的新人,眼睛里闪着光。
崔志言看着他,心底那点因周局而产生的阴霾似乎被这过分的明亮驱散了些许,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这个新人,太有效率,太会抓重点,也太善于……表现。
“查到‘吴先生’的身份了吗?”他问,语气依旧平淡。
“正在查。结合‘吴先生’、穿着体面、可能养有稀有猫种这几个特征,正在排查张浩公司的客户名单、合作伙伴,以及他近期接触过的所有符合条件的人。”韩帝恩汇报着,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一个正在运行的筛选程序界面,“范围已经缩小了很多。”
他的行动力无可指摘。甚至不需要崔志言过多吩咐,就能提前想到并执行下一步。
崔志言的目光掠过韩帝恩干净整洁的桌面,再落到自己这边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杂物上,形成鲜明对比。
“做你的事。”他最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打开自己的电脑,开始重新梳理张浩的财务流水和通讯记录,试图找到与“吴先生”相关的蛛丝马迹。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键盘敲击声和偶尔响起的鼠标点击声。
韩帝恩专注于屏幕,时而快速记录,时而凝眉思考,完全沉浸在工作状态中。他甚至起身去倒了杯温水,顺手将崔志言桌上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拿走,换上了温水,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随手之举,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前辈请多指教”的谦逊表情。
崔志言看着那杯冒着微弱热气的温水,手指蜷缩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
下午,排查有了突破性进展。
“前辈,找到了!”韩帝恩的声音带着克制的激动,他指着屏幕上一个男人的资料,“吴振海,45岁,是一家小型投资咨询公司的老板,也是张浩公司前段时间试图接触的一个潜在客户。重要的是,资料显示,吴振海名下注册养有一只稀有的布偶猫,正好符合法医对猫毛血统的描述!”
屏幕上,吴振海的照片看起来精明干练,穿着昂贵的西装,打着领带,眼神带着商人的锐利。
“地址。”崔志言站起身,动作因为突然的发力而微微晃了一下,被他迅速稳住。
“公司地址和家庭住址都查到了。”韩帝恩立刻报出两个位置,同时已经抓起了车钥匙和外衣,“我们现在过去?”
“去公司。”崔志言言简意赅。他需要先确认这个吴振海与张浩的接触情况。
前往吴振海公司的路上,车内的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凝滞。
韩帝恩偶尔会就案件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语气谨慎,带着请教的口吻:“前辈,如果吴振海就是凶手,动机是什么?商业纠纷?还是张浩掌握了他什么把柄?”
崔志言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半晌才回答:“问出来才知道。”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沉默。
韩帝恩似乎受到了鼓励,继续说道:“而且,如果他真是凶手,故意留下猫毛是疏忽,还是某种……挑衅?”他顿了顿,像是觉得自己想法太大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我想多了。”
挑衅。
这个词让崔志言的心猛地一沉。
五年前的阴影再次无声地笼罩下来。那个案子,也充满了各种看似疏忽、实则像是精心布置的线索,最终却指向了一个错误的方向。
他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没有回应韩帝恩的猜测。
到了吴振海的公司,前台告知吴总外出见客户了,不在公司。
扑了个空。
韩帝恩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失望和焦急:“那请问吴总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找他了解。”
前台表示不清楚。
“去他家地址看看。”崔志言果断转身。
回程的车上,韩帝恩显得有些沉默,不像来时那样试图找话题。他专注地开着车,眉头微蹙,像是在认真思考案件,又像是在为自己的失误而懊恼。
只有在他等红灯的间隙,透过车内后视镜快速瞥向闭目养神的崔志言时,那眼神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冷的计算。
他在评估,评估崔志言对案件的投入程度,评估他的精神状态,评估自己每一步“表现”所带来的效果。
完美的表象,需要时时刻刻的维系,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在外人看来,他只是一个有点聪明、有点急切、渴望得到队长认可的优秀新人,仅此而已。
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将车窗外的世界点缀得流光溢彩。
崔志言依旧闭着眼,药效过后更深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吴振海的出现,似乎让案件清晰了一些,但那种萦绕不散的不安感,却因为“挑衅”这个词,变得更加浓郁。
他感觉到车子平稳地停下,睁开了眼,发现已经到了市局楼下。
“前辈,到了。”韩帝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恭敬,“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吴振海家?”
“嗯。”崔志言应了一声,推开车门,融入夜色。
韩帝恩看着他略显单薄孤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只剩下平静。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吴振海的资料,眼神锐利如鹰。
然后,他也下了车,步伐轻快地跟上,脸上又重新挂起了那人畜无害的、属于“韩帝恩新人”的标志性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