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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为什么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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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置室里,灯光比走廊更亮,白得有些刺眼。
陆昭背对着江野,在水池边一丝不苟地刷手,水流冲刷着他修长的手指,动作标准得像教学视频。
江野靠在处置床边缘,左臂袖子已经被陆昭用剪刀利落地剪开,露出那道不算深但皮肉外翻的伤口。他盯着陆昭的背影,那白大褂勾勒出的肩线依旧挺拔,却比五年前更显清瘦了些。
“你们医院现在服务这么周到?主任亲自处理这种小伤口?”江野开口,试图用惯常的漫不经心打破沉默,嗓音却因疲惫更加沙哑。
陆昭关掉水龙头,用无菌巾擦干手,转过身,戴上新的无菌手套。他拿起清创盘,走到江野面前,全程没有看他的眼睛,目光只落在伤口上。
“坐好。”陆昭的声音隔着口罩传来,闷闷的,不带任何情绪。
他拿起碘伏棉签,下手精准、用力。
“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小臂传来,江野肌肉瞬间绷紧,倒抽一口冷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缩回手,“陆昭你轻点!”
陆昭的手像铁钳一样稳稳固定住他的小臂,另一只手继续着清创动作,力道丝毫未减。
“现在知道疼了?”他眼皮都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刚才不是还说小伤,没事?”
江野被这话噎住,一股无名火混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涌上心头。他咬紧后槽牙,下颌线绷得像石头,不再出声,任由陆昭动作。
一时间,处置室里只剩下器械碰撞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之间几乎凝滞的空气。
“你们当警察的,是不是都习惯把‘小伤’不当回事?”陆昭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手里的动作没停,用生理盐水冲洗着伤口。
江野扯了扯嘴角,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比不上你们医生金贵。我们这行儿,磕磕碰碰正常。”
“感染、破伤风,严重了会截肢,甚至危及生命。”陆昭抬起眼皮,清冷的目光扫过他,“这不是磕碰,是疏忽。”
“呵,”江野嗤笑一声,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火气,“陆医生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些?主治大夫,还是……”
他的话没说完,但是……懂得都懂。
陆昭清理完伤口周围的血污,露出完整的创面。他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异物残留。
“需要缝两针。”他抬眸,冷静地看向江野,“局部麻醉?”
江野对上他的视线,那眼神太干净,太专业,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伤号,而不是那个曾与他紧密纠缠又骤然分离的江野。
“不用。”江野几乎是赌气般地拒绝,移开视线,盯着对面墙上的人体解剖图,“直接缝。”
陆昭拿着针的手顿在半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为什么?”
“这点疼,忍得了。”江野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有种固执的强硬,“麻药影响反应速度,队里还有事。”
一个冷静疏离。
一个桀骜不驯。
陆昭放下麻醉针,直接拿起了穿好线的缝合针。
弯针刺破皮肤,带着缝合线穿过皮肉,发出细微的“噗嗤”声。
江野额角的青筋跳动了一下,放在腿上的右手瞬间攥成了拳,指节用力到泛白。但他依旧坐得笔直,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一丝强忍的痛楚。
陆昭的缝合技术极好,针距均匀,松紧适中,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他的指尖偶尔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江野手臂的皮肤,温热的指尖与对方因疼痛而紧绷的、微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那个伤员,”陆昭忽然又开口,声音低缓,打破了只有呼吸和缝合声的寂静,“是你的队员?”
“嗯。”江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新人,今天第一次出这种任务……为了推开我。”
话语简短,但沉重的自责和余怒清晰可辨。
“为什么回来?”陆昭转移话题,像是不想看到他这么愧疚。
江野猛地一怔,猝然转头看他。
陆昭依旧低垂着眼睫,专注在缝合上,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的错觉。
“调令。”江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心里那点火气又拱了起来,“怎么,这城市你陆主任家开的?我不能来?”
陆昭没有接话,只是打完结,剪断缝线。然后,他摘掉染血的手套,扔进医疗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伤口不要沾水,三天后换药,两周拆线。”他走到办公桌旁,低头开始写病历,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疏离,“破伤风疫苗护士会给你打。出去左转,注射室。”
他下了逐客令。
江野看着他已经拿起笔的侧影,那股憋了五年的火气、不甘、还有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委屈,在这一刻冲到了顶点。
他猛地从处置床上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投下压迫性的阴影。
“陆昭,”他盯着他,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出来,“你他妈现在,就只会跟我说这些?”
陆昭写字的手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江野。他的眼睛里,终于不再是全然的平静,掠过一缕极快的、复杂的情绪,但转瞬即逝。
“江队,”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我们现在的关系,除了医患,还有什么别的话好说吗?”
江野被他这句话钉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被一盆冰水混合着玻璃碴子兜头浇下,冷得刺骨,又割得生疼。
是啊,现在?
现在他们算什么?
他死死盯着陆昭,想从那张清俊冷漠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情。
但他失败了。
陆昭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仿佛五年前那个雨夜,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从未有过半分犹豫。
最终,江野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冷笑,点了点头。
“行。陆主任,打扰了。”
他猛地转身,带着一阵风,摔门而去。
门板撞击门框发出的巨响,在安静的处置室里久久回荡。
陆昭站在原地,听着那脚步声怒气冲冲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维持着握笔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笔尖在病历纸上洇开一团突兀的墨迹。
他才像是骤然脱力般,松开了手。
笔滚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
灯光下,他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眼睫低垂,掩去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刚才缝合时,握住器械的手,需要用多大的克制力,才能保持那样的平稳。
江野。
这个名字,像那个刚刚缝合的伤口。
看似愈合,内里却依旧是新痕叠着旧伤。
它从未真正愈合过。
只是被时间和生活,勉强覆盖了起来。
稍一触碰,便是钻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