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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尘 ...

  •   残阳如血,将天际与山峦的交界处染成一片模糊的暗赭。

      燊陨宗的议事堂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琥珀。

      几位须发皆白的长老围站着,中心是那一袭白衣,清冷得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何以歌。

      “你看看你交的那个至交!温别贺那魔头,害我们仙界三千修士之殒”

      一位长老须发皆张,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另一位语气稍缓,带着规劝的无奈:“小歌,你们年幼便是至交,情分非比寻常。但事到如今,听老夫一言,撇清关系吧,莫要引火烧身。”

      何以歌垂着眼睑,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他始终未发一言,面容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寒水。

      直到长老们的话语声渐渐沉寂,他才微微抬眸,目光掠过众人,没有任何表示,转身,白衣拂过光洁的地面,无声地走向殿外。

      一道剑光起,他御剑而行,身影化作天际一道迅疾的白线,决绝地离开了燊陨宗。

      凭着儿时赠予温别贺的那枚彼此能生出血脉感应般的玉佩,他寻到了一处僻静的山门。

      尚未靠近,浓重的血腥气已随着山风扑面而来。

      昔日清修之地,此刻已是尸横遍野,断壁残垣间,鲜血浸透了青石板,蜿蜒流淌,在夕阳下泛着粘稠的暗光。

      而在那片刺目的猩红中央,立着一道玄色身影。

      温别贺背对着入口,手中的长剑饮饱了鲜血,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剑尖,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脚边的血洼中,漾开一圈圈诡异的涟漪。

      连番的杀戮与心底翻涌的暴戾气息让他心神不宁,灵台一片混沌。

      当感应到身后有人急速靠近时,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未散的杀意,骤然转身,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凌厉的寒光,直劈向来人。

      何以歌万万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会是这样毫不留情的一剑。

      他猝不及防,甚至连格挡或闪避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出,只觉右眼上方猛地一凉,随即是尖锐的刺痛。

      温别贺在剑锋触及实体的瞬间,才猛地辨认出那独特到刻入骨髓的气息——是何以歌。

      他想硬生生收住力道,却已来不及。

      剑尖擦过何以歌的额角,割断了几缕发丝,更深地划破了眉骨上方的皮肉。

      温热的鲜血立刻涌出,迅速浸湿了他垂在右眼前的额发。

      浓密的刘海遮挡住了伤口,但那殷红的血液无法隐藏,它们固执地钻出发丝的缝隙,汇聚成股,沿着他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划过一道惊心的痕迹。

      而温别贺的剑,还因着惯性,带着冰冷的寒意,抵在何以歌纤细的脖颈上,剑锋与他跳动的脉搏仅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温别贺狠狠地愣住了一瞬,瞳孔骤然收缩。

      他握着剑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猛地撤回了剑,动作快得几乎带起风声,仿佛那剑柄烫手一般。

      脸上的那抹刻意堆砌的、冰冷僵硬的笑,早在转身挥剑的刹那就已崩塌殆尽。

      此刻,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何以歌脸上的伤,以及那不断淌下的鲜血。

      何以歌却仿佛感觉不到额角的剧痛,也感觉不到颈间残留的剑锋凉意。

      他只是看着温别贺,看着这个浑身浴血、眼神混乱的故人,脸上的焦急被更深沉的痛心覆盖。

      随即温别贺脸上硬挤出一抹笑,弧度完美,却冰冷僵硬,未达眼底。

      “怎么?”

      他开口,声音带着厮杀后的微哑,又刻意放得轻慢。

      “就连你,也要来捉拿我归案?”

      何以歌看着他剑上的血,看着他那不达眼底的笑,脸上终于泄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焦急。

      他不懂,为何昔日挚交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跟我走。”

      他上前一步,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这急切,这在温别贺看来近乎是“捉拿”的姿态,像一根针,刺入他早已紧绷的神经。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血色庭院里回荡,带着几分自嘲,几分癫狂。

      “走?去哪?回你的燊陨宗,接受审判?还是……直接引颈就戮?”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钉在何以歌脸上。

      “想都别想。”

      此刻的温别贺,心绪如同被暴风席卷的怒海,恶劣到极致。

      他看不到何以歌眼中的担忧,只读出了他以为的“正义”与“职责”。

      何以歌望着他,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漫上了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

      他嘴唇微颤,一个久远到蒙尘的称呼,带着他们之间所有纯粹的过往,轻逸而出:“小鹤…仙倌……求”

      那个“你”字还未说出口。

      这个称呼,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那些阳光明媚、无忧无虑的岁月汹涌而至。

      美好的刺痛感让温别贺心脏猛地一缩,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害怕这温柔只是假象的恐慌与暴戾。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最伤人的话筑起防御的壁垒:

      “收起你那套廉价的温柔吧,何以歌。”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从前我需要,如今,”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只觉得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温别贺就后悔了。

      他清晰地看到,何以歌眼眶骤然泛红,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像是冰湖碎裂,氤氲起浓重的水汽。

      没有哭声,没有质问,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混着鲜血,毫无预兆地,接连不断地从那双漂亮的眼中滚落,砸在他洁白的前襟上,迅速洇开深色的湿痕。

      何以歌没有再看他,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极轻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穿透力:

      “亏我还觉得……魔族也有心,你亦有”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白衣在血色残阳中划过一道孤寂的弧线,御剑而去,消失在天际。

      原地,温别贺僵立着,手中染血的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血泊中。

      那句“你亦有心”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冻结了他所有的感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钝痛,在空荡的胸腔里反复回响。

      残阳彻底沉入山脊,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浓重的黑暗与血腥气笼罩下来,将他吞没。

      几个月后的诛仙台上。

      玄铁锁链缚着那道曾经不可一世的玄色身影。

      温别贺浑身是伤,血迹斑斑,气息微弱,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带着桀骜与不甘,冷冷扫过周围肃立的仙将和面露愤恨的众仙。

      天刑官手持敕令,正准备宣读判决,引动天雷极刑。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虹破开云层,疾射而至。

      何以歌身影显现,他甚至未看任何人,手中古琴“声生”横陈,指尖猛地划过琴弦。

      “铮……”

      并非清越之音,而是一道裂帛般的锐响,磅礴的仙力化作无形气浪,轰然撞向诛仙台的禁制光幕。

      光幕剧烈震荡,出现刹那的裂隙。何以歌身化流光,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已携起重伤的温别贺,冲破重围,向凡间坠去。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待众仙反应过来,只余下诛仙台上摇曳的锁链和天刑官铁青的脸色。

      ……

      在一家僻静的客栈客房内。

      温别贺因伤势过重和仙力耗尽,已然昏迷。

      何以歌将他安置在床榻上,看着他苍白却依旧难掩凌厉轮廓的脸,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决绝。

      他不能眼睁睁看他死。

      却也绝不能让他再造杀孽。

      指尖凝聚起柔和却无比坚定的仙元,何以歌在空中划出繁复古老的符文,最终轻轻点向温别贺的眉心——「倾诀封印」。

      光芒隐没,契约已成。

      此术不伤他修为根基,不损他行动自由。

      唯独设下禁制:从此,他手刃性命之念起,术法便会反噬阻挠。

      伤人、制敌皆可,唯不能致死。

      做完这一切,何以歌站在床边,深深地看着温别贺,仿佛要将这张脸的每一寸都刻入灵魂深处。

      那目光里有痛,有无奈,有不舍,最终都化为一片苍凉。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决然转身,白衣消失在门外,径直返回了九重天请罪。

      私放重犯,触犯天条。

      何以歌未曾辩解,一力承担。

      最终判决:剥去仙君位格,打入凡尘,历百世劫难,且每一世命格皆坎坷凄苦,不得善终。

      而在客栈中,温别贺自昏沉中醒来,体内伤势被精纯的仙力稳住,但一种无形的束缚感萦绕在元神深处。

      他略一感知,便明白了那“倾诀封印”的作用。

      几乎是同时,他也得知了何以歌为他顶罪,被迫下凡历劫的消息。

      那一刻,温别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比万年玄冰更冷。

      他沉默地起身,离开了客栈,身影融入凡尘的茫茫人海,无人知其去向。

      直到某一日,他踏入了一处超脱三界、神秘莫测的所在——机缘殿。

      何以歌猛地从榻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窗外是人间上元节的喧嚣,灯火璀璨,映照着他略显苍白的脸。

      他怔忪片刻,抬手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眼中带着未散尽的惊悸与深深的困惑。

      “怎的老是梦见这些……”

      他低声喃喃,那些关于诛仙台、鲜血、封印还有……

      一张模糊却心口发疼的玄色身影的片段,在脑海中飞速掠过,又迅速变得模糊不清,只留下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怅惘与心痛。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不祥的“梦境”甩开。起身走到镜前,开始一丝不苟地整理自己的仪容,白衣如雪,神情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疏离,准备迎接今夜那些只为他一曲而来的痴缠众生。

      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梦”,真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幻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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