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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雾起白水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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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河的雾，是从河底生起来的。它像一匹被悄悄抖开的青布，沿着岸线往上铺，把竹楼的脚、石阶的边、吊桥的影，都一寸寸收了进去。
沈清和站在桥中央，手里提着一盏未点燃的油灯。他是个大四学生，民俗学专业，来这里做田野调查，也为了寻找失踪的导师。
桥的另一头，一个苗家少年正盯着他。少年叫阿黎，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眉目清秀，背着一只竹篮，篮子里装着草药和一只小瓷碗，碗里是清水，水面上漂着三枚铜钱。
"你不该在这个时辰过桥。"阿黎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落在水面，把雾都敲出一圈圈涟漪。
"为什么？"沈清和问。
"因为雾从河底生起的时候，白水河会想起旧名字。"阿黎抬眼看他，眼神清澈，"它会把不属于这里的东西，送回去。"
话音刚落，桥身忽然轻轻一晃。不是风，也不是水。那晃动来自桥板下面，像有什么东西从水里伸出手，攥了一下木头。
阿黎的脸色变了。他把竹篮放在桥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枚干枯的蛊虫。他把它们放在手心，低声念起苗歌。旋律像在拨开一层层看不见的网。阿黎手腕上的银铃在雾里轻轻作响，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看到了什么？"沈清和问。
"一个不该来的人，带着一盏不该亮的灯。"阿黎说，眼睛仍然盯着水面，"还有一个，从上游回来的影子。"
雾中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沈清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把油灯举高。他看见一个人影从雾里走来，那人穿着城里人的衣服，手里也提着一盏油灯。
"周老师？"沈清和低声叫出了导师的名字。
那人停住了，站在桥的另一头，隔着雾与他对望。他没有回答，只是把手里的灯微微一倾，灯火"噗"的一声亮了。
就在这时，白水河上的雾像被火烫了一下，迅速往两边退去。桥板下面，有什么东西猛地拱了一下，整个吊桥剧烈地摇晃起来。
阿黎几乎同时抓住了沈清和的手，把他往岸边拉。"别让他的灯照到你！"他急促地说，"那不是人，是灯把人记住的样子！"
沈清和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盏灯的光已经照到了他。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世界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摇晃的桥、惊叫的阿黎、汹涌的河水；另一半是一间堆满书的书房，导师坐在书桌前，朝他微笑。
"清和，你来啦。"导师说，"你听，鼓楼下的鼓，是不是很好听？"
沈清和愣住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脚已经离开了桥板，正一步步朝那盏灯走去。
"别去！"阿黎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是回灯，照的是你心里想回去的地方！"
阿黎猛地扑上来，抱住沈清和的腰，用力往回拽。他手腕上的银铃"铛"的一声裂成了两半，一道银光从铃中飞出，像一条细线，缠住了沈清和手中的灯。
沈清和的手一抖，灯灭了。雾再次涌上来，把一切都吞没。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躺在河岸的草地上，阿黎正俯身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关切。
"你差点就回去了。"阿黎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回你以为是家的地方。"
沈清和坐起身，发现自己手里的油灯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冰冷的铜牌。铜牌上刻着一只简化的苗鼓图案，鼓面中央有一道裂痕，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敲过。
"这是什么？"沈清和问。
"鼓心。"阿黎看着那块铜牌，眼神复杂，"它不该在你手里。"
"它怎么会在我手里？"
"因为你心里有一个洞，正好能放进它。"阿黎笑了笑，笑容很干净，"也因为有人，希望你带着它，走进鼓楼。"
沈清和抬头，看向远处的村寨。在层层叠叠的雾与树影之间，他看到了鼓楼的尖顶。它像一根插入天空的钉子，钉住了这片山谷的秘密。
"走吧。"阿黎站起身，伸出手，"鼓藏头在等你。"
沈清和握住他的手。两人的手指一接触，沈清和手腕上被银铃划伤的地方忽然一热，像有什么东西从阿黎的手心传过来，沿着他的手臂，钻进了他的胸口。
他忍不住低低地喘息了一声。
"别怕。"阿黎的声音温柔得像水，"那是同脉。我们要一起走过这座山。"
他们并肩向村寨走去。雾在他们脚边翻滚，像一条看不见的河。
鼓楼的影子越来越清晰，沈清和的心也越来越沉。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他知道，从踏上这座吊桥开始，他的人生已经拐进了一条完全陌生的路。
而这条路，很可能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