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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应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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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盛新一中校门口的梧桐叶还没黄透,林临背着半旧的双肩包,亦步亦趋地跟在谢方寒身后。干燥的北方空气让他鼻腔发痒,忍不住小声嘟囔:“这风刮得,脸皮都要裂了。”
走在前面的谢方寒脚步没停,头也没回,只有带着点东北腔调的声音飘过来:“矫情。南方待久了,皮子都变薄了?”
林临撇撇嘴,没接话。他抬头看着谢方寒挺拔却莫名透着一股疏离感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自从重逢,这家伙就这副德行,嘴上不饶人,行动上却又……他想起今早出门,谢方寒默不作声地把一个还没拆封的、印着卡通图案的保湿面霜塞进他书包侧袋,动作快得他差点没看清。
“看路。”谢方寒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同时伸手拽了他胳膊一下,避开了迎面冲过来的几个追逐打闹的低年级学生。那只手一触即分,快得让林临以为是错觉。
“高二(7)班……”林临低头看着报道单,寻找教室方位。就在这时,侧面一股力道撞来,他猝不及防,手里的单子脱手,人也踉跄了一下。
“走路不长眼?”撞人者是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校服领口系得一丝不苟,手里的竞赛获奖证书露了半截,语气比初秋的风还凉,“转来的?没见过教学楼?”他胸前的“年级第二”徽章闪着冷光。
林临站稳,揉了揉被撞疼的胳膊,眉头微蹙。他不是轻易发火的性子,但对方这态度实在让人不快。他弯腰捡起报道单,声音还算平静,但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里透出几分锐利:“你撞的我还有理?撞了人,不道歉?”
“道歉?”赵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镜片后的眼睛上下打量林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跟你?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小地方转来的……啧,怕是连竞赛题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吧?撞你怎么了?”
林临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窜起的火苗,把皱巴巴的报道单展平,语气依旧克制,但字句清晰:“我哪来?我家是欠你钱了吗,你着急要回去买玩具啊?”
周围已经聚拢了些看热闹的学生。赵宇被当众顶撞,脸上挂不住,尤其是听到周围隐隐的窃笑,恼羞成怒之下,伸手用力推了林临一把:“你他妈再说一遍!”
林临没防备,被他推得向后踉跄,后背“咚”地一声撞在走廊墙壁上,震得他一阵发懵。他皱紧眉,看着赵宇,眼神冷了下来,但还是没有动手的打算,只是站直身体,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赵宇。”一个没什么情绪的声音插了进来。
谢方寒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站在几步开外,眼神落在赵宇身上,平静无波,却让赵宇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谢方寒,这事儿跟你没关系!”赵宇色厉内荏地喊道。
谢方寒没理他,目光转向林临,上下扫了一眼,确认他没受伤,才重新看向赵宇,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冷:“咋的,年级第二就能随便推人?撞人在先,动手在后,你这书都读哪去了?”
“是他先……”赵宇还想争辩。
“我看见了。”谢方寒打断他,往前走了两步,他比赵宇高半头,垂眼看他时带着天然的压迫感,“是你先撞的人,也是你先推的人。咋,还想颠倒黑白?”
赵宇被他堵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
“干什么呢?都围在这儿?”班主任苏清的声音传来,她拨开人群走进来,看了看对峙的三人,目光在谢方寒和林临之间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赵宇像看到了救星,立刻指着林临告状:“苏老师!他……”
“老师,”谢方寒再次抢先,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赵宇撞了这位新同学,不道歉还动手推人。我看得清楚。”
苏清挑了挑眉,看向林临:“是这样吗?”
林临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苏清心里明镜似的,板起脸对赵宇说:“赵宇,去我办公室等着。林临,谢方寒,你们先回教室。”
赵宇狠狠瞪了林临一眼,不甘心地走了。
谢方寒没再看林临,转身就往教室方向走。林临默默跟上。
走进教室,谢方寒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林临的座位在他斜后方。坐下时,林临看到谢方寒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动作间,一个绿色包装的薄荷糖从桌洞滚落,掉在地上。谢方寒弯腰捡起,随手放在桌角,没看林临一眼。
林临看着那颗糖,想起刚才谢方寒看似置身事外,实则精准介入维护他的情景,心里那点因为对方态度而产生的郁闷消散了些。他收回目光,也开始整理书本。
早读结束,林临趴在桌上补觉。北方的温差让他有些不适应,早上起来就有点鼻塞。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
他抬起头,看见谢方寒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件灰色的羊绒围巾,递到他面前。那围巾看起来很新,质地柔软。
“围着。”谢方寒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擤鼻涕声吵死了。”
林临愣了一下,看着那条明显不属于谢方寒风格的、更偏向细腻温和的围巾,心里一动。他接过围巾,柔软的触感包裹住指尖。
“你不用?”他低声说。
谢方寒已经转回身,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他闷闷地回了一句:“别废话。”
林临把围巾绕在脖子上,温暖瞬间驱散了脖颈的寒意,鼻尖萦绕着一股干净的、像是阳光晒过的味道。他低头,嘴角弯了一下。
嗯,心肠不坏。
只是,为什么总觉得他像是在刻意保持着距离呢?那种感觉,若有若无,让人捉摸不透。
十月的北方,秋意已浓,林临逐渐适应了这里的温度。天空是一种清透高远的蓝,阳光不再灼人,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校门口那排梧桐树的叶子边缘开始泛黄,风一过,便簌簌地响。
课间休息,教室里闹哄哄的。林临正低头摆弄着一支新买的自动笔,试图把卡住的笔芯弄出来,一个扎着马尾辫、性格开朗的女生——文艺委员陈悦凑了过来,胳膊肘撑在他桌面上。
“老林,周末班里组织去北山公园秋游,野餐加随便逛逛,你去不去?”陈悦声音清脆,“大家AA制,平摊下来没多少钱。”
林临手指的动作停了一下。他抬眼,下意识地先往斜前方瞟了一眼。谢方寒正靠在椅背上,戴着耳机,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像是在打拍子,目光望着窗外,看不出是在听歌还是在发呆。
“都有谁去?”林临收回视线,语气听起来有点随意,像是随口一问。
“老多人了,苏老师也闹着去呢,赵宇那几个已经学傻了的肯定不去,他们周末要上竞赛班。”陈悦快人快语,“去吧去吧,你都转来快一个月了,还没怎么跟班里其他同学一起活动过。办理人还以为你是一只安静的猴子呢”
林临抿了抿唇。他其实不太热衷集体活动,觉得有点吵。但北山公园,听说能看到大半个城市的景色,秋天的景色应该不错。他犹豫着,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扫了谢方寒一眼。那人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对他们的对话毫无兴趣。
“行吧。”林临终于松口,声音不大,带着点勉为其难的味道,“算我一个。”
“行”陈悦高兴地拍了下手,又转向旁边几个同学确认名单去了。
林临低下头,继续捣鼓他那支笔,心里却有点说不清的烦乱。他答应了,但好像并没有特别期待。直到——
“喂。”
旁边传来一声,声音不高。
林临抬起头,看见谢方寒不知何时摘了一边耳机,正侧头看着他。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小片阴影,眼神依旧是那种让人看不透的平静。
“干嘛?”林临下意识地绷紧了点神经。
谢方寒的视线在他脸上停顿了两秒,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目光下移,落在他手里那支被折磨得有点可怜的自动笔上,眉头蹙了一下,但很快松开。
“北山风大,”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那小身板,别到时候被吹跑了,还得麻烦人去找。”
林临:“……” 他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用不着你操心。”林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把笔往桌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谢方寒没再说什么,只是重新戴上了耳机,转回了头。但在转回去的瞬间,林临似乎捕捉到他嘴角极快地牵动了一下,那弧度不像嘲讽,倒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或者是别的什么他看不懂的情绪。
林临注意到,谢方寒在转回头看向窗外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耳机边缘,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焦点,仿佛透过窗外的秋色,看到了某些遥远而沉重的东西。那神情转瞬即逝,快得让林临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
周末早上,集合地点在校门口。林临到的时候,已经聚了十几个人。他穿着自己带来的薄外套,在带着凉意的晨风里确实觉得有点单薄。他搓了搓手臂,抬眼在人群里寻找。
谢方寒站在稍远一点的梧桐树下,穿着件深灰色的防风外套,拉链只拉到一半,里面是件纯黑色的卫衣。他单肩挎着个黑色的运动包,看起来利落又暖和。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在清晨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像是感应到视线,谢方寒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林临。看到他微微缩着肩膀的样子,谢方寒动了一下。他收起手机,朝大巴车走去,经过林临身边时,脚步没停,只有一句没什么温度的话飘过来:
“磨蹭什么,上车。”
林临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跟了上去。上车后,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没过一会儿,旁边的空位有人落座。他扭头一看,是谢方寒。
谢方寒没看他,自顾自地把包放到行李架上,然后坐下,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戴上,闭目养神。整个过程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
林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那点别扭奇异地平复了一些。他感觉到身边人传来的、隔着衣物也能感知的温热体温,还有那股熟悉的、干净的气息。他悄悄把窗户关小了一点,阻隔了部分冷风。
大巴车启动,载着一车喧闹的少年少女,驶向秋意渐浓的北山。林临看着窗外,偶尔用眼角余光瞥一眼旁边似乎睡着了的谢方寒。他不知道这次秋游会发生什么,但此刻,坐在这个嘴毒又别扭的家伙旁边,听着车里同学们的笑闹声,居然感觉这场景很熟悉。
大巴车在城市的街道上平稳行驶,车厢里像是炸开了锅。脱离了教室的束缚,少年们的天性彻底释放。
前排几个男生正围着手机激烈地讨论着昨晚的球赛,声音一个比一个洪亮,恨不得把对方的说辞压下去。中间座的女生们则凑在一起,分享着耳机里的音乐,跟着轻轻哼唱,时不时爆发出清脆的笑声,讨论着最近流行的偶像剧和明星八卦。还有人从包里掏出了薯片、虾条,“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和分享零食的招呼声此起彼伏。
空气中弥漫着青少年特有的、混杂着零食香气、淡淡汗味和阳光活力的蓬勃气息。苏清老师坐在最前面,回头看着这群精力旺盛的学生,脸上带着无奈又纵容的笑意,并没有出声制止这合理的喧闹。
林临靠在窗边,被这热烈的氛围包裹着,有些不太适应,又有点被感染。南方的学校集体活动似乎没这么……放得开。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谢方寒。
那人依旧戴着耳机,闭着眼睛,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整个人陷在座位里,姿态放松,但眉宇间似乎还凝着一丝化不开的淡漠,与车厢里热火朝天的气氛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车子为了避让前方突然变道的车辆,轻轻点了一脚刹车。
车厢里响起一片小小的惊呼和笑骂。林临正看着窗外走神,身体随着惯性微微前倾,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谢方寒放在腿上的胳膊。
触碰的瞬间,谢方寒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锐利,带着一丝几乎条件反射般的警惕,甚至可以说是……惊悸?完全不像刚睡醒的人。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林临碰触他的地方,随即又飞快地抬起,对上林临有些错愕的视线。
那一刹那,林临清晰地看到,谢方寒的瞳孔微微收缩,里面翻涌着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某种深埋的恐惧被突然触动,又像是确认了什么之后的、沉重的无奈。
但这一切消失得太快。
几乎是在林临反应过来之前,谢方寒眼中的波澜已经平复,重新变回那潭深不见底的、没什么温度的静水。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为了调整姿势一般,将胳膊往回收了收,避开了林临无意的碰触,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仿佛刚才那锐利如鹰隼的一瞥,只是林临的错觉。
林临僵在那里,手肘还残留着刚才碰到对方时,隔着衣物感受到的、坚实而温热的触感,以及那一瞬间对方肌肉骤然绷紧的僵硬。
怎么回事?
那反应太奇怪了。不像是被吵醒的不耐烦,更像是一种防御本能,或者说,是某种被触及禁忌的过度反应。
林临的心跳莫名有些失序。他收回视线,也假装看向窗外,心里却像是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圈疑惑的涟漪。谢方寒身上,到底为什么会因为一个简单的、无意的触碰,会让他有那样……近乎应激的反应?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车厢里的喧闹还在继续,陈悦甚至站起来组织大家唱歌,几个活跃分子跟着起哄。笑声、歌声、吵闹声充斥着狭小的空间。
可林临却觉得,自己身边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屏障之外是鲜活热闹的少年时光,屏障之内,是谢方寒沉默而紧绷的、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孤独背影。
他悄悄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
这次秋游,恐怕不会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轻松了。
至少,在搞懂旁边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他没办法真正放松下来。
阳光透过车窗,明晃晃地照在谢方寒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将他浓密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