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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将一只耳和一只眼还给自己 ...

  •   晚饭后的厨房里,水声淅沥,四人分工合作清洗餐具。檀羽负责冲洗,安在一旁用干布仔细擦干,偶尔会因为檀羽故意把水珠甩到他脸上而发出小声抗议。苏雨和秦落收拾着餐桌,看着他们笑闹,空气中弥漫着饭后慵懒而温馨的气息。
      夜色渐深,客厅只留了几盏暖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地铺展开来,将房间笼罩在一片私密的朦胧之中。檀羽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深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像黑暗中安的双眸。他小心地将酒倒入醒酒器,看着它慢慢呼吸、苏醒。
      “我们看部电影吧?”檀羽提议道,一边在流媒体平台上浏览着。
      安立刻笑着响应,马上抱来一大堆零食铺在茶几上——从薯片、坚果到巧克力、辣条,琳琅满目。“看电影怎么能没有这些?”他得意地笑着,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檀羽觉得如果他以后有机会真应该试试销售,绝对会是销冠……
      “死亡诗社?这是谁选的”,苏雨忙完坐下后看着这部开头问道。
      “我”,檀羽举了举手,一边检查醒酒器的状态,一边将电影音量稍微调大。遥控器在他手中,像一个微型的权杖,短暂地赋予他掌控这个夜晚氛围的权力。
      “哦?小羽喜欢这部?”,安也像是来兴趣一样看了过来。
      “听过没看过,喜欢的话目前还是楚门的世界和肖申克的救赎吧,这两部很不错”,檀羽沉吟着回答。他说话时,目光依然停留在醒酒器上,慢慢注视着那缓缓醒好的红酒,语调随性但动作认真仔细。
      “不错!我也喜欢!”
      檀羽刚想反驳安不是喜欢动画片吗,结果就听见安继续说。
      “海上钢琴师和音乐之声也不错,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动画片,好看!”,安很开心地笑了笑说。
      苏雨和秦落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笑。秦落微微侧身靠了过去,像他们日常多年在家共处般,轻声对苏雨说:“他们俩在一起,总是这么有趣”
      檀羽对安这孩子气的宣言感到些许无奈,但心底却又被这份不矫饰的真挚触动,最终只是纵容地笑了笑也就没多说什么。
      “吃这个小羽,很美味!”,安拿了包卫龙给檀羽,贴心地为他撕开递过。
      檀羽微微蹙眉,身体下意识地后仰:“添加剂”,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理性克制,也像是对这种工业化零食的本能抗拒。
      “你尝尝嘛,我特别少有机会吃到它,但真的很好吃,配着红酒还挺好玩的”,安笑笑把包装又递到了檀羽的嘴边,距离近的几乎是要碰到檀羽的唇。
      无奈檀羽只能低头轻咬了一根。
      “好吃吗好吃嘛!”
      黑暗中,安的眼睛格外明亮,像是盛满了星子,清晰地倒映着屏幕流转的光影,也倒映着檀羽有些怔忪的脸。在那纯粹而炽热的目光注视下,檀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安很小声地庆祝了一下。
      “少吃,对身体不好”,檀羽抵声叮嘱道,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知道啦~小羽”,安悄悄地又往檀羽这边靠了靠,檀羽发现了但也没说什么,后背贴着暖暖的37度恒温的东西也是挺新奇的体验,自己也不讨厌。
      “小雨尝尝这个,这个巧克力味道也不错,安也挺会买”,秦落给苏雨剥了一个巧克力递了过去,苏雨也习惯性的张嘴吃掉,全程甚至都没抬手,仿佛本就应当如此,常年习惯。
      安在听到刚刚提及他的时候就看了过去,再看到秦落直接喂苏雨巧克力的时候赶紧戳了戳在看电影的檀羽让他一起看。
      檀羽看了过去,又扭头看向自己靠着的安,两人对视笑了笑,仿佛刚刚被安喂辣条的人不是自己。
      酒醒得差不多了,檀羽为大家逐一斟上。晶莹的高脚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暗红色的酒液在杯中摇曳,映着每个人脸上松弛的神情。电影继续,客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影片的声音和偶尔零食袋的窸窣声。
      电影播放到基廷老师让学生们围聚在讲台前,聆听那些关于诗歌、关于生命的激昂陈词:
      【We don't read and write poetry because it's cute. We read and write poetry because we are members of the human race. And the human race is filled with passion. And medicine, law, business, engineering -- these are noble pursuits and necessary to sustain life. But poetry, beauty, romance, love -- these are what we stay alive for】
      檀羽这段看得很认真,甚至呼吸都变得轻了一些,他感到内心某种沉睡的东西被这些话轻轻叩击,发出细微的回响。安侧头看他,屏幕的光影在檀羽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转,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与电影中的灵魂产生了共振。安悄悄地将胳膊绕过檀羽身后,虚放在沙发靠背上,形成一个不易察觉的、庇护般的姿态,让对方能更舒适地靠着自己。
      檀羽似乎感觉到了这份无声的体贴,抬头看了安一眼,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随即又落回屏幕。
      【But only in their dreams can men be truly free】
      【It was always thus and always thus will be】
      这两句台词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檀羽心中漾开层层涟漪。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那些被理性规训的日子,想到了画布上试图挣脱束缚的色彩,不由自主地将身体往后靠了靠,与安贴得更紧了些,仿佛在汲取某种对抗虚无的力量。随后又微微抬起头,像是有话要说。
      安立刻感知到他的动作,默契地低下头,将耳朵侧过去,准备好倾听。
      檀羽带着思考的痕迹,气息拂过安的耳畔轻声说:“这就是你喜欢写随笔的原因吗?”
      安愣了一下,随即在昏暗中认真地看向檀羽的眼睛,那里有屏幕反射的微光,也有一种被话语触动后的清澈。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轻声反问,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试探与共鸣:“小羽呢?画的那些油画不也是吗?”
      这次轮到檀羽怔住了。他没想到安会如此精准地将问题反弹回来,并且能直指他创作油画的核心动机——那同样是一种对内心世界的探索与外化。他微微扬起了嘴角,那是一个了然而又带着些许自嘲的笑容。
      “真是说不过你”,檀羽笑着摇头,语气里是无奈的认输,更是知己般的欣慰。他重新将头靠在安的肩膀附近,这个姿势让他感到安全,可以暂时卸下心防。
      电影情节持续推进,尼尔在戏剧舞台上绽放光芒后,面对的却是父亲冰冷如铁的意志和不容置疑的人生规划。那份梦想被粗暴碾碎的痛苦,透过屏幕精准地传递过来。檀羽看着尼尔在雪地中打开父亲书桌抽屉,拿出那把象征终结的钥匙,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看到尼尔父母发现儿子尸体时那崩溃的哀嚎,与之前舞台上尼尔闪耀的笑容形成残酷的对比。
      就在这一刻,电影里的枪声骤然响起——冰冷、尖锐、决绝。
      那声枪响,像是一把钥匙,也猛地撞开了檀羽一直谨慎把守的心门。或许是酒精降低了心理防线,或许是电影情节与自身经历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又或许是安身边提供的安全感让他愿意袒露,他一直压抑着的思绪,终于找到了决堤的出口。
      他靠在安的身上,声音依旧轻缓,却带着一种被触动后的震颤,不再是之前理性的分析,更像是内心独白的自然流淌:
      “我们学这些商学,去权衡利弊、去规避风险、去寻求最极致的理性,我们努力学习世俗的规则、去磨平自己的棱角只为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正常、去有意无意地努力践行羊群效应只为让自己有所谓的归属感,我们去拼命抓去物质财富、去聆听外界对我们的评价,去修改自己身上那些所谓的不完美”
      檀羽的话语宛若溪流,缓慢却持续地漫溢出来,显然他是有点微醺了,话变得有些多了起来。
      安低下头,静静地凝视着怀里显然有些醉了,又因电影而情绪激荡的檀羽。他没有打断,只是用一只手轻轻地、安抚性地搂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无声地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尖。在黑暗中,安珍重地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吻藏在檀羽柔软的发丝间。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坦诚时刻。
      “嗯?我在听”,安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今夜的夜色本身,又像他本身的传递出的体温般,深沉而温暖地包容着一切。
      檀羽仿佛得到了鼓励,继续轻声说道,语气平淡,却掩不住底下的暗流汹涌:“可是,真正的我们又是什么样的,我们如果一直在追逐这些,那最本质的我们就会被我们自己杀死,又有谁会知道那个我?没人记得没人哀悼,甚至连自己都会遗忘这个自我”
      轻声缓慢,语气平淡好像听不出来任何情感波动,他的目光也似乎没有焦点,落在虚空中的某处,仿佛在与电影里的尼尔对话,又像是在拷问自己的灵魂。
      “我们的理想、我们真正追逐的东西,我们的灵魂也会一同被埋葬。而我们,”,檀羽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就是这场最无声的谋杀案的第一个也是最有力的凶手”
      他说完,缓缓转过头,看向安。眼神交汇的瞬间,电影里父母悲恸的哭声尚未完全散去,与檀羽平静却惊心动魄的话语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的情感张力,沉重地撞击着在座每个人的内心。
      苏雨和秦落也听到了檀羽这番低语,纷纷从电影情节中抽离,关切地看了过来。客厅里一时只剩下电影结尾的配乐和檀羽话语留下的余响。
      檀羽的目光从安的脸上,缓缓移向苏雨和秦落,最后又回到安这里。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继续用那种平静而有力的声音说道:
      “硬生生的走进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模子里,那我们原本的样子呢?我们一直被要求情绪稳定、被教育处世之道,那我们原本就有的悲伤、愤怒和痛苦就该被否定吗?我们还是我们吗?夜晚有许多星星,任何一颗的闪耀都不该被随意熄灭。真正的自由是从接纳自己的所有开始,从留一只耳朵一只眼睛去倾听自我内心声音看向自我原本样子开始”
      他静静地说完,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带着些许疲惫和解脱的笑容,轻声说了句:“sorry,喝的有点快了”
      安搂着檀羽的手臂,不动声色地又收紧了些。他将下巴轻轻抵在檀羽的头顶,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笃定的力量:“小羽你就是你,一直坚持成为最真实最原本的你,辛苦了”
      檀羽听到这句话,心脏像是被温水浸没,也如同未醒好的烈酒一般,泛起酸涩的暖意。他靠着安仰头看了过去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习惯性的坚强,也有一丝被理解的柔软:“不辛苦啊,我已经习惯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安的心脏。一阵细密而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他一点也笑不出来。他能想象,檀羽轻描淡写的“习惯”背后,是无数个独自对抗外界标准、外界塑形,守护自己内心净土的日夜。
      但同时,一股强烈的、为檀羽感到骄傲的情绪也油然而生。他骄傲于身边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如此坚持走自己的路,照顾自己,过自己所要的生活,不因外界环境的评价和压力而轻易改变,不轻易放弃那个独特的自我。
      安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的一句话——“迷恋他人的时候,你已将自己典当给了地狱” ,他也曾觉得这话警醒而悲观。但此刻,他看着檀羽,内心产生了强烈的质疑:但如果对方本来就是很美好的人呢?一个自强不息、坚持自我、内心纯粹的人,一个看似冷淡疏离,但实则善良真诚、内心蕴藏着火山般热情的人。靠近他,怎么能被称之为地狱?
      安在心中无声地回答自己:就算这真是地狱,他也甘愿沦陷。这份“迷恋”,源于对方本身的光芒,而非盲目的沉溺,从小时候的第一面,直至现在一直如此……
      电影接近尾声,少年们一个个站上课桌,高声呼喊:“O Captain! My Captain!” 这一幕,像最后的强光,照亮了檀羽心中某些朦胧的角落。改变是一种冒险,是需要巨大勇气的反抗。他想,今天能真正改变世界的人,或许并非是那些随波逐流的“大多数”,而是这些不愿意默默顺从,敢于站到桌子上的“异数”。他感到久违的热血在胸腔里微微沸腾。
      苏雨早已靠着秦落安稳睡去,一天奔波让他体力耗尽。秦落小心地调整姿势,以让他睡得更舒服些,然后对檀羽和安做了个“我们先回去”的手势,便轻轻抱起苏雨,离开了客厅。
      檀羽和安又在沙发上静坐了片刻,直到片尾字幕完全滚动完毕。两人默契地收拾好茶几上的酒杯和零食包装,关了客厅的灯和投影仪,一同踏上通往卧室的楼梯。
      楼梯间光线昏暗,只有壁灯散发出微弱的昏黄光晕。两人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回响,一轻一重,交织成夜的和弦。他们没有说话,方才电影带来的激荡与深入的交流,让沉默也变得充实而意味深长。他们只是偶尔互相看一眼,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所有的未尽之言,似乎都融在了这无声的默契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将一只耳和一只眼还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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