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
-
情人节前夜，A市最热门的西餐厅座无虚席。
空气中飘浮着若有似无的玫瑰香氛，悠扬的小提琴曲从藏在角落的音响中流淌而出，每一张餐桌上都点着一根小小的蜡烛，橘黄色的火苗在精心布置的餐具上跳跃。
放眼望去，全是成双成对的男女，喁喁私语，眉目传情，整个空间都像是被一个巨大的粉色泡泡包裹着，甜腻得几乎让人窒息。
盛寻是这个泡泡里唯一的异类。
他单手撑着下巴，指尖无聊地划过手机屏幕，页面停留在餐厅的电子菜单上。他在“今日限定甜品”那一栏犹豫不决，究竟是该选名字听起来就很浪漫的“草莓雪域慕斯”，还是看上去用料更丰富的“焦糖海盐巴菲”？
其实他对甜品没什么兴趣，只是需要找点事情做，来抵御一个人坐在这里的尴尬。
那家伙怎么这么慢。
盛寻心里嘀咕了一句，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分针不紧不慢地走着，距离他们约定的七点整还有2分钟。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餐厅厚重的木质门被“叮铃”一声推开。
晚风裹挟着一丝凉意潜入，一个穿着黑色休闲夹克的高挑男生走了进来。
他的个子很高，肩宽腿长，身形挺拔得像一棵小白杨。
微长的刘海做了个随意的二八分，露出饱满的额头和那双极具攻击性的眉眼——剑眉斜飞入鬓，眼眸漆黑深邃，像是沉淀了午夜的星辰。鼻梁高挺，唇形也堪称完美，只是此刻紧紧抿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桀骜不驯。
他一出现，就像一块磁石，瞬间吸引了餐厅内不少女性的目光。
邻桌那个一直在小声抱怨男友礼物的女生，下意识地停下了切牛排的动作，眼神直勾勾地跟随着他。
那人目光在餐厅里扫视一圈，很快就锁定了角落里的盛寻，迈开长腿径直走了过来。
周辞越在盛寻对面施施然坐下，将手机往桌上轻轻一放。
他掀起眼皮，看着盛寻，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陈述句：“我没有迟到。”
盛寻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不多不少，正好七点整。这家伙对时间的掌控还是那么精准得令人发指。
“我怕堵车，就提前过来了。”盛寻淡淡地解释了一句，目光不经意地从周辞越的脸上划过，然后微微一顿。
他右边的耳垂上，多了一点细碎的亮光。那是一枚小巧的银色耳钉，设计极简，却在他略显冷硬的侧脸线条上增添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带着点禁欲和叛逆。
周辞越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冷酷中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张扬：“菜你点就行。”
“我点了一份套餐。”
周辞越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情人节套餐？”
盛寻面无表情地迎上他的视线：“儿童套餐。有免费的火鸡面和贴纸送。”
“……随便。” 周辞越似乎懒得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与他争辩，移开了视线。
服务员很快来倒了水，又很快退下。
等菜的过程中，两人之间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沉默。
小提琴曲依旧悠扬，邻桌的情侣还在说着甜蜜的废话，这一切都反衬得他们这一桌的气氛愈发凝滞。
盛寻觉得，如果此刻低头自顾自地刷手机，未免显得太过刻意和冷漠，毕竟是约好出来吃顿饭，场面上总得过得去。
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主动找了个安全的话题：“爸……周叔叔他，过得怎么样？”
那个“爸”字在舌尖滚了一圈，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周辞越的视线落在窗外的车水马龙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个陌生人：“不知道。不过从他每个月还定期打钱到我的卡里来看，应该还活着。”
这天聊得瞬间就死了。
盛寻顿了顿，周辞越把话题转向自己这边：“余阿姨呢？”
“挺好的，”盛寻说，“每天忙着上瑜伽课，打理她的陶瓷，想起我来的时候会给我打个电话，问问我钱够不够花。”
何其相似的场景。
盛寻和周辞越，大概是世界上极其罕见的，父母再婚又离婚后，被迫产生关联的“兄弟”。都是一群任性的大人，因为一场开始得轰轰烈烈、结束得悄无声息的婚姻，让盛寻和周辞越做了整整六年的便宜兄弟。
六年前，他们的父母分道扬镳，他们又成了没什么联系必要的陌生人。
盛寻的余光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那些有意无意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他们两人脸上来回流连。
整间餐厅，只有他们这一桌是两个男生。还是两个外形都相当出挑的男生，在这样一个充满暧昧气息的节日里坐在一起，很难不引人遐想。
“您的牛排好了，请慢用。”
就在盛寻感觉自己快要被那些目光戳出洞来的时候，服务员的出现宛如天神下凡。
滋滋作响的铁板被端上桌，牛排的香气瞬间驱散了空气中的尴尬。有东西吃，就相当于有事情干。
盛寻拿起刀叉，如蒙大赦。
侍者将两份扒餐放在桌上，白色的大瓷盘衬得食物颜色愈发诱人。一份是淋满了鲜红浓稠茄汁的牛扒，另一份则是浇着深褐色黑椒酱的猪扒，上面还点缀着几粒被烤得焦香的黑胡椒碎。
盛寻拿起刀叉，自然而然地将那份黑椒猪扒推到了周辞越面前。
“你是不吃茄汁的吧，” 盛寻说，这不是一句问话，而是一句陈述。他记得很清楚，周辞越从小就讨厌一切番茄制品，无论是番茄酱、番茄汁，还是菜里的西红柿，他都敬而远之，“那这份归你了。”
周辞越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头切开了盘中的猪扒，算是默认。
刀叉碰撞瓷盘，发出清脆的声响。盛寻切下一小块牛扒送入口中，酸甜的酱汁在味蕾上化开。他一边慢慢咀嚼，一边不受控制地陷入了回忆。
如果是十五岁的盛寻，绝对无法想象九年后，他能够如此和平地与周辞越坐在一家高档的西餐厅里，面对面地用餐。
没有争吵，没有冷战，甚至没有一句夹枪带棒的讽刺。
那时的他们，是水火不容的两个极端。
共同居住的那几年，他们的对话一直都是在讽刺与激烈的争吵中开始到结束。
盛寻清晰地记得，他们之间哪怕是最小的一次冲突，也是以周辞越嘴角破裂、自己额头挂彩而告终，家里的空气也因此冷到冰点，整整一周都没人说一句话。
盛寻偷偷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面的人。
周辞越正低着头，专注地切割着盘中的食物。
柔和的烛光勾勒出他英挺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垂下，在他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削弱了几分他眉眼间天生的凌厉。
气质和小时候一样，依旧是那种冷酷中带着点难以驯服的痞气，但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些尖锐的、随时准备刺伤别人的棱角，仿佛被岁月打磨得圆滑了一些。
一年前，盛寻刚从法国留学回来，是周辞越主动通过一个共同的旧友加上了他的联系方式。盛寻很意外，他完全没想到周辞越也在A市。
电话里，周辞越只说他正在A大读书，问他有空的话是否可以聚一聚。
盛寻一开始以为那只是场面上的客套话，毕竟他们早已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兄弟。
可没想到，这一年来，他们确实每隔一两个月就会这样约出来吃一顿饭。
曾经那个天天跟他打架、像个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着的家庭小霸王，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人情世故的？
盛寻的视线正放肆地停留在对方脸上，思绪万千，冷不防地，周辞越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头。
那双漆黑的眼眸，就这么直直地撞进了盛寻的视线里。
周辞越的眼睛生得极好，瞳仁的颜色很深，像上好的黑曜石，总是带着一种很亮、却又很孤傲的感觉，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漠不关心。
可当他这样认真地看着你的时候，那份疏离感又会瞬间消融，让人产生一种被全世界温柔注视的错觉，轻易就能深陷进去。
盛寻下意识地想要移开目光，却已经来不及了。
周辞越握着叉子的手抬了起来，停在半空中。银色的餐叉上，稳稳地叉着一小块切得十分漂亮的猪扒，肉的边缘还带着诱人的焦痕，裹着浓郁的黑椒酱汁。
他的手腕微微向前，嗓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想吃？”
盛寻的脑子有瞬间的空白，内心深处立刻升起一股荒谬感：他把我当成什么了？三岁小孩吗？
他矜持地抿了抿嘴，正准备摇头拒绝。
可周辞越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臂继续向前伸，直接越过了桌子中间的烛火，将那块肉递到了几乎要挨上盛寻嘴唇的位置。
“张嘴。”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盛寻彻底愣住了。周围的音乐、人声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食物，和那双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大脑一片混乱，身体却鬼使神差地微微前倾，轻轻咬住了嘴边的猪扒。
他尽量不让自己的嘴唇碰到冰凉的金属叉子，小心翼翼地将肉咬入口中。
肉质鲜嫩，浓香的黑椒汁瞬间在口腔里爆开，带着微微的辛辣，刺激着味蕾。
一缕酱汁没能幸免，浸染在了他的唇边。
就在他抬眼的瞬间，他看到周辞越的嘴角，极轻极快地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那不是错觉，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带着些许愉悦的微笑。
盛寻的眼睛微微睁大。
那笑容转瞬即逝，快得让他怀疑是烛光晃动产生的幻觉。
就在他愣神的这几秒钟里，周辞越已经将手收了回去，仿佛刚才那个亲昵得有些过分的投喂动作从未发生过。
他垂下眼眸，继续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中剩下的猪扒，姿态优雅得无可挑剔。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