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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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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寻之所以会点这杯,纯粹是被图片吸引了。那是一只细长的高脚杯,里面的酒液呈现出泾渭分明的三层颜色:最底层是深邃的浓黑,中间是醇厚的乳白,最上层则是清透的、泛着微光的冰蓝色。
侍者很快将酒端了上来,实物比图片更具艺术感。
盛寻虽然不是专业的品酒师,但也算颇有了解。这得益于他在巴黎留学的那段时光。
那时候,他所就读的大学前街,就有一家与众不同的酒吧,名叫“龙之梦”。
与校园内那些喧闹、只为灌醉年轻人的廉价酒吧不同,“龙之梦”多了几分沉静的艺术设计感。它的老板是个华裔,有着奇妙的审美,将中式的雕梁画栋、回纹窗格,与法式的天鹅绒座椅、新艺术风格的铁艺装饰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一种神秘而迷人的东方韵味。
盛寻很喜欢在没课的下午,一个人去那里坐着。点一杯酒,不为社交,只为静静地欣赏那些繁复精美的细节,寻找一些创作的灵感。
来得多了,跟店里那位名叫让·皮埃尔的调酒师大叔也就熟悉了。
他是个留着精心修剪的络腮胡、眼神总是带着点忧郁的法国男人。
盛寻本打算交个朋友,聊聊艺术和美酒,但他却似乎误会了什么,总喜欢用那双深邃的蓝眼睛看着盛寻,言语间带着若有似无的调情。
终于有一次,在一个客人稀少的雨夜,他从吧台后拿出了一瓶私人珍藏的朗姆酒,为盛寻调制了一杯菜单上没有的、独属于他的鸡尾酒,然后用法语对他进行了一场浪漫又真诚的表白。
盛寻当然是礼貌地拒绝了他。
但他调的那杯鸡尾酒,味道确实好得惊人。
盛寻至今还记得那层层递进的丰富口感:初入口时,是玫瑰与荔枝利口酒带来的、如同情人低语般的甜蜜芬芳;随即而来的是陈年朗姆酒醇厚温热的酒体,仿佛一个热烈的拥抱,包裹住整个味蕾;而当酒液滑入喉咙后,舌根处却会泛起一丝干净而悠长的、来自金巴利的微苦,像是美梦终结后的一声轻叹。
从那以后,盛寻就彻底迷上了鸡尾酒,也喜欢上了那种微醺的感觉。特别是在下雨天,独自在画室里,喝到微醺,感觉整个世界的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画笔落在画布上,也仿佛变得微醺,充满了意想不到的生动与自由。
思绪拉回。
盛寻接过侍者端来的“西伯利亚快车”,修长的手指握着冰凉的杯身,轻轻摇晃了一下,但没有破坏那漂亮的分层。他将杯子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最先触碰到舌尖的,是最上层伏特加带来的、冰凉而锐利的刺感,像西伯利亚旷野上的第一缕寒风;紧接着,中间那层百利甜酒的香甜与丝滑立刻涌入,温柔地中和了那份凛冽,如同雪地里燃起的温暖壁炉;而最后,沉在底部的咖啡利口酒那浓郁微苦的滋味才姗姗来迟,为这趟味觉之旅画上了一个醇厚的句点。
确实是趟快车。
刚才那杯威士忌苏打的酒劲儿本就有些上来了,此刻混着这杯层次分明的烈酒,酒精的作用开始在血液里发酵。
一抹难以抑制的绯红,悄悄地从盛寻的颧骨处攀上了他的脸颊,并向着耳根处蔓延开来。
他本就白皙的皮肤被这层薄红一衬,显得愈发通透,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透出了血色。
烛光下,他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感的漂亮眼眸,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显得湿漉漉的,潋滟着波光。刚刚吃完奶油意面、又被酒液浸润过的嘴唇,更是透着一种饱满鲜亮的水润色泽。
这副模样,一分不差地,尽数映入了坐在对面人的眼帘里。
酒精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能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也能让平日里被理性锁在心底的好奇心,堂而皇之地跑出来放风。
借着那两杯酒叠加起来的劲儿,眼前周辞越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放松的状态下,一个被盛寻刻意遗忘在脑海角落里的八卦,突然就自己跳了出来。
盛寻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单手托着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这个姿态让他和周辞越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他眨了眨眼,看着对方,突然开口说道:
“对了,听阿凯说,前阵子你们某个学院的新来的那个辅导员,到处跟人打听,变着法儿地想要你的微信?”
盛寻那双因酒精而蒙上水光的眼眸里,流露出显而易见、毫不掩饰的八卦意味,亮晶晶的,像是落入了碎钻的湖泊,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后续呢?后续是什么?”
阿凯,全名陈凯,是盛寻和周辞越多年来共同的好友,目前也在A大读书。
阿凯就像是在A大的战地记者,每次和盛寻通话的时候,专门负责报道“周辞越前线”的最新动态。
而盛寻总能从阿凯那张不严实的嘴里,听到一些周辞越本人绝对不会提起的八卦,比如哪个系的系花在追他,又比如哪个不长眼的男生想找他麻烦最后吃了瘪。
这些消息,盛寻听过就算,在清醒的状态下,他绝对不会拿到本人面前来当面求证。
但前提是,他没喝酒。
话一出口,盛寻就看到周辞越的动作顿住了。
周辞越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再抬眼时,脸上那点柔和早已消失殆尽。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盛寻,吐出四个字:“没有后续。”
声音平铺直叙,像是一潭毫无波澜的古井,意图直接终结这个话题。
“哦——” 盛寻眼里的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他拖长了尾音,发出一声满是遗憾的叹息。
那感觉,就像是期待了半天的年度大戏,结果刚开场就落下了帷幕。
周辞越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盯着盛寻那副写满了“真无聊”的脸,冷不丁地反问了一句:“你想要什么后续。”
这不是疑问句,更像是一句带着审视意味的质问。
他的语气听起来冷冷的,像他刚入口的那杯冰水,瞬间让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好几度。
盛寻被他这一下噎得差点没缓过气来。
酒劲儿上头的脑子慢了半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不爽了。
脾气还是那么臭。盛寻在心里腹诽,强行忍住了那个已经翻到一半的白眼。真是的,明明长大后学会了装模作样,可骨子里还是那个一点就着的臭小鬼。
他只是八卦一下,又没怎样,至于用这种像是要冻死人的语气说话吗?
盛寻端起那杯“西伯利亚快车”,又喝了一口。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却没能浇灭心头那点被周辞越的冷言冷语挑起来的火苗。
他忍住了,没再说什么。
其实,关于辅导员要微信的事,不过是他临时起意的话题。
真正让盛寻感到好奇的,是前几天阿凯在电话里跟他说的另一件事——据说,周辞越被他同寝室的一个男生告白了。
被男生告白,这件事本身放在二十四岁的盛寻眼里,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他身边有各式各样的朋友,爱恋本就无关性别。
但是,“被男生告白”这件事,一旦与“周辞越”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性质就变得微妙起来。
因为盛寻记得很清楚,周辞越……好像是挺崆峒的。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一段尘封已久的、充斥着少年人荷尔蒙与暴戾气息的记忆便破土而出。
那是在周辞越十六岁的时候。
当时也有一个男生向他告白,结果这位小霸王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揍进了医院。
那件事闹得极大,不仅在学校里沸沸扬扬,甚至传到了双方父母的耳朵里。
更戏剧性的是,那个告白的男生,貌似还是和周辞越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为此,周叔叔第一次动了手,把周辞越狠狠地教训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