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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自说自话你小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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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道阳光顺着窗帘缝隙照到梵时语脸上,他感觉到身旁的人胸口有了起伏,只是还没有心跳。
他一整夜都没有睡着,准确来说根本没有一整夜,这一晚很快就过去了。或许之前他会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觉,但这天晚上,是他一秒一秒数出来的,这样的一晚顶天了只有三小时三十分钟。
不对,很不对。只是这样的不对还需要验证。
这样想着,他起身,动作不算轻柔,弄醒了一旁的梵时言。梵时言迷迷糊糊地就要伸手抱他,梵时语从善如流地捞过他的手,吻吻他的手背,破天荒地冲他温柔一笑:“多睡会儿吧言言,我去楼下散散步,听话,回来给你奖励。”
说着,他有些暧昧地点了点梵时言的唇瓣。
果不其然,梵时言没多说什么,拽着他撒了几句娇,就直接放他离开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梵时语刚刚温柔的笑靥犹如昙花一现般消失了,他冷着一张脸,抿着唇,双手插兜向厨房走去。
屋内。
梵时言没有继续睡觉,他直直看着天花板,又抬起手,虔诚地吻上刚刚梵时语吻过的地方。
“……哥哥,发现了吗?真是……太聪明了。”
梵时语扫视着厨房,厨房整洁干净,布局和梵家的开放式厨房一模一样,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梵时语知道,和梵家的厨房一样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他上前几步,拉开应该储存调味瓶的柜子,不出他所料,瓶瓶罐罐堆了一片,但是每一个瓶子的瓶身都模糊不清,并不是被人刻意贴上了东西掩盖,而是彻底的模糊,各种颜色混杂在一块,就像……一个小孩子,因为不会画调味罐的瓶身,所以干脆把颜料混乱地糊了上去。
他一直觉得那顿饭很诡异,他完全没有吃过的印象,做饭时梵时言又不让他参与。其实仔细算起来,自他从医院……不,应该说从仓库那日起,他似乎没有真正吃过一顿饭。不论是难以下咽的学校食堂,还是在梵家,亦或是昨天。真正有味道的……是昨天的蛋糕。
他呼出一口气,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快步走出了房门。
梵时言昨天说要去吃他最爱吃的早餐,却因为起晚了没有去成,可是真的是起晚了吗?鉴于昨晚对时间流速不正常的确认,他很难相信。
不出所料,那条街没有什么早餐店,原本早餐店的的位置被一家看不清店铺名字的便利店取代了。
他走进便利店,老板躺在摇椅上,对他的进入没什么反应。便利店货架上的东西大多和公寓厨房的调味瓶一样,商品信息模糊一片,偶尔有几样商品信息略清晰,梵时语一看,都是自己常喝的,他沉默地拿起一瓶去结账。
心中自娱自乐道要是他把这家店举报给市场监督管理局,会不会有人理。
直到他发现老板迟迟没有接过他手中的商品,他抬头,看清楚的那一刻,从头到尾打了个寒颤。哪有什么老板?躺在躺椅上的分明是个面目模糊的纸人。
他猛地扔开手里的饮料,不住地往后退,他想起了那堂课,那堂他明明记得是文学理论课,却变成了殡葬文化学的那堂课。
他又想起了贺雨梅送给他的那个纸人,他身上背的包正好就是当日背的包,他颤抖着手拉开背包的拉链,上身黑色卫衣,下身蓝色牛仔裤,七分和他相似的脸……他终于发觉,这个纸人并不是和他相像,而是和梵时言相像,衣着也和梵时言那天穿得一模一样。
他怎么没早发觉呢?他不自觉地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一个轻柔的力道扶住了他,梵时语愕然回头,看清楚来人的脸后不自觉松了口气。
却在下一刻听到对方的话时再次顿住:“你在怕接住你的不是我而是梵时言吗?”
梵时语闻言沉默,齐近宣随手帮他拧开了他刚刚挑选的饮料,递到他手中。动作熟稔,不像第一次做。
齐近宣的脸色比他和梵时语生日那天要好很多了。他接过,却没有喝。
齐近宣淡淡开口:“喝一口吧。”
梵时语看看饮料又看看齐近宣,狐疑地喝了一口,只一口他就没忍住,快步跑出店铺,跑到街上把刚刚喝进去的全吐了出来。这也……太难喝了。
恕他直言,香灰兑水不过如此。
香灰兑水……他举起水瓶一看,浑浊的水液上飘着几点未溶的灰色粉状物,底部还沉积了厚厚一片,他凑近瓶口小心翼翼闻一闻,那股熟悉的令他作呕的香气充盈了他的鼻腔,他忍不住开始干呕,然而香灰那股恶心的味道仍然缠绕在他的口腔,久久不散。
他感受到肩膀被拍了拍,一瓶清澈、干净的矿泉水出现在他眼前,水面一晃一晃,完全在勾引他。但是本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道理,梵时语还是推开了。
齐近宣耸耸肩,不大在意地直接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不喝就不喝吧,反正这里确实没什么能喝的。”
梵时语直起身,用手背抹了把唇,呕吐逼出了他的生理性泪水,他的眼周红红的眼睛润润的,唇瓣在他刚刚的大力搓揉下变得嫣红一片。
“你这话倒是有点意思,你是指这,还是……‘这’?”他知道,齐近宣一定能听懂他是什么意思。他第一个“这”是只便利店,第二个……则是指这个世界。
然而齐近宣没有答话,他自然地选择略过这个话题,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一句:“夏天要结束了。”
梵时语猛然抬头,才发现上次他和梵时言骑单车走过时还绿茵茵的街道,此刻头顶上的梧桐却已经开始泛黄落叶,就连本该常绿的绿化带也显现出颓败的迹象。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近宣冲他笑笑:“没什么意思,我要走了。”
他开口:“等会儿。”齐近宣果然顿住了脚,一眨不眨的看他。
“你就是梵时言,对吧?”
齐近宣似乎是被他有些新奇的结论惊了一下,他组织了一下措辞,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样说呢?”
“之前,我一直感到奇怪,我总是觉得周围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一样的厌恶,但是眼底里还藏着点什么,直到昨天我才明白那藏着的东西是什么,是一点恋慕。和言言……梵时言望着我时,一模一样的恋慕。”
说完他忍不住嘟囔一句:“听起来可真有些自恋。”齐近宣眨眨眼,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梵时语继续说:“有的时候我觉得你、葛康阳、王明旭,都不是真正的你们……”
“你说对了,确实不算。”
梵时语没想到他会答话,还是这样的内容。
“嗯……怎么说呢,”梵时语看着齐近宣歪头思考了片刻,才继续说:“你可以把我看作是‘齐近宣’和‘梵时言’的结合产物。”
梵时语越听越迷糊:“什么意思?”
“我是说,真正的齐近宣和梵时言。你可以这样看,梵时言就像一块白色粘土,他把自己切成一块一块,然后拿起一小块和黄色粘土齐近宣混了混,又拿起一块和粉色粘土葛康阳混了混……就这样,我们就诞生了。”他话锋紧接着一转:
“但是你要知道,黄色粘土和白色粘土混在一起以后,就既不是黄色粘土,也不是白色粘土了,所以,‘我’就出现了。”像是怕他看不清,齐近宣还特地张开双臂,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疼吗?”梵时语突兀地问了句。
“什么?”
“切割自己……疼吗?”
齐近宣这才听懂,他理所当然道:“我怎么会知道?我没有被切割过呀,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他的感受?”
梵时语听后缄默几秒,不在执着这个问题:“所以那天……你出现在梵家的花园,是你的意愿,不是梵时言的?”
“对,他意识到我逐渐不受他掌控以后就对我可差了,”他语气充满委屈,此刻他的那双小狗眼才看起来真正楚楚可怜了些,梵时语莫名觉得,那是他身体中属于齐近宣的一部分:
“不过,他现在愿意放我出来找你应该是故意的吧……你想知道真相,他就把我放出来让你知道。”
“所以……回去吧,他在等你……”说着,齐近宣让开身,露出了身后原本属于便利店的那扇门,这扇门是金属门,通身黑色,是公寓的门。
梵时语一步一步走上前,手搭上门把手,他想等什么都和梵时言说开了,他应该就能回到真实世界了,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创造出来的,或许是什么全息技术,或许他一睁眼在什么舱体内部,这些都无所谓,只是……到时候就见不到这么个有趣的“齐近宣”了。
他转过头,想好好和他道个别,却发现不仅齐近宣不见了,街道、树木、店铺……也全部都不见了。
他转回头,收起了全部的情绪,他按下门把手,走入了门后的一片黑暗。
他穿过对这个世界产生第一印象的阴冷仓库,几个高壮的黑衣纸人和一个胖胖的纸人站在中央。
好像小人话剧。他这样想。
接着他推开仓库的门,门口医院的病房,只不过空空如也;
接下来是寝室,王明旭的桌前坐着一个戴着头戴式耳机的小纸人,电脑是纸扎的,应该说所有,这个世界所有的造景都是纸扎的。葛康阳的桌前则是一个看书的小纸人;
紧接着是梵家的小花园,纸扎紫藤花仍然轻轻晃,秋千上却没有人;
他继续推门,是导员的办公室,有些矮胖的小纸人坐在办公椅上,地上还趴着一个小纸人;
再然后就是梵家,穿着旗袍的小纸人站在祠堂前,像是等人回来,又像是送人离开。梵时语看着她,叹了口气,轻轻叫了声:“妈妈……”小纸人当然没有回应他,他也不再去看小纸人,他知道,这扇门后,他就要见到梵时言了。
他最终还是按下了门把手,门后是温馨的客厅,不见梵时言。他沉默地走到卧室,拉开门,依旧没人,他却依旧走了进去,拉开了衣柜,一个人影果不其然缩在里面。
梵时语看着他,依旧无言。他只是在胡思乱想,一个一米八几的人,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缩成这么小一团的。
太暗了,这屋里太暗了。梵时语皱起眉,伸手去开灯,按下开关后却没有反应。反正这是梵时言的世界,他不想让人看见他,总有一百种方法。
这样想,他索性往床上一坐,不再去白费功夫。
“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不再清除或者删改我的记忆?”他这样问,倒不是阴阳怪气,而是真的很疑惑。
梵时言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回答,很久之后,在梵时语要等的不耐烦之际,他才开口:“因为你想知道。”
想知道?意思是因为他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所以就给他看了吗?那你创制这个世界又是为了什么?他虽心里这样想,但还是没有再就这个问题做无谓的纠缠,他直截了当道:“你根本没有心跳。”
梵时语也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冷静地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他有些茫然,又十分清明:“……我很早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一落难一有麻烦你都能及时赶到,为什么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一样,为什么对我的恶意都是没来由的……现在我知道了,你根本不是人,这不是真实的世界,甚至你可能都不是我弟弟……”
“哥哥!”梵时言打断他:“这整个世界都是骗你的没错。但是我永远不会骗你两件事,一个……是我是你的弟弟;另一个……是我爱你。”
梵时语感到心口闷闷的,一点点疼,他拧起眉:“随便你,我要回真实世界,我们……回去再说。”
梵时言再次很久没说话,他再一开口竟是直接带上了哭腔。
“可是……哥哥,你爱上我了吗?”黑暗中,梵时言露出一个苦涩难看的笑。
梵时语听见他这样说,胸口难受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却还是佯做冷静道:“我现在爱着的你,不过是你用欺骗和谎言浇灌出来的你,事实上,我并不爱……”
“咚!”□□撞上地面的声音重重响起,梵时语心里惊了一下,紧接着冰冷的躯体贴上了他的腿。
“够了……”梵时言伏在他的膝盖上,痛苦地抽噎:“够了……哥哥,不要……不要再说这些我听了就伤心、就难过的话,不要……我只有哥哥……可是哥哥什么都有……什么都有,哥哥有父母、有朋友、有追求者……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哥哥……
哥哥,哥哥……”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抱着梵时语的胳膊收的更紧:“哥哥已经体会到了吧?梵家人都是怎么对待我的……妈妈的眼里没有我,爸爸恨不得杀了我!没有人把我当孩子,没有人把我当人……
哥哥曾经说一辈子都不会抛弃我,可是现在连哥哥都要离开我……哥哥,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求求你……”
他的声音渐弱,梵时语以为他哭累了,有些疼惜地摸摸他的头,紧接着他就发现了不对。梵时言的眼睛在黑暗中瞪得大大的,他粗喘着气,胸口大的起伏着,他口中喃喃:“哥哥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会让哥哥爱上我……一定。”
梵时语还来不及疑惑,眼前忽地白光一闪,公寓不见了。原先的柔软床垫变成了白色藤椅,周围是熟悉的梵家花园:秋千似乎刚被玩过,还一晃一晃停不下来;紫藤花墙随风而动,白色的小蝴蝶落在上面又扇扇翅膀,飞走了;他仰起头,四方方的天空云卷云舒,他低下头,一本精装版《小熊□□》绘本摊开放在他的腿上。
《小熊□□》,他六岁时读的。
远处突然传来小孩的啼哭声。
“哎呀言言不哭,我们来找哥哥玩好不好?”
梵时语抬头望过去,比他印象中年轻了起码有十岁的陈姨牵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走了过来。
陈姨见了他就笑:“哎呀小语,言言在路上摔了一跤,估计是摔疼了,一定要来找你,我拦不住他,只能让他来烦你了。”
梵时语眨眨眼,低头看向陈姨脚边的那个小娃娃,随即他将膝上的书放置在一旁的小桌上,跳下藤椅俯下身熟练地将梵时言抱在怀中:
“我们家小言言怎么又哭了呀?让哥哥看看摔得重不重好不好呀?嗯……没破皮,红了一片……好了宝宝,我们不哭,下次走路注意点,现在哥哥陪你荡秋千好不好?”
梵时言小脸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瘪着嘴,拽着梵时语胸口的布料,愣是把布料金贵的丝质衬衫拽出一道褶来,他小声开口,梵时语凑近才听清,他有点哭笑不得,这是一句:“哥哥……”
小孩子的声音又软又柔,带了点特有的含糊不清。一旁的陈姨惊喜道:“哎呦!我们言言终于会开口说话了呢,之前真是担心死我们了,还以为这孩子不会说话,去医院检查了好几次……没想到我们言言开口第一句叫的就是哥哥呢!”
梵时语一听,不自觉弯起了眼睛,稍显稚嫩的小脸还有些婴儿肥,他揉揉梵时言的小脸:“我们家言言会叫哥哥了哟!乖宝宝,再叫一声好不好?”
这次声音大了些,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哥哥……”
这次你一定,会爱上我。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