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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娇娇出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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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娇出事的时候,母亲唐婉莹正在部队开会。警局的电话直接接进了会议室,她不顾一切冲出门,奔向女儿所在的地方。在警局,她看见娇娇衣衫不整,一位好心的警员正为她披上外套。
“是□□未遂,”一位民警低声补充,“但她用刀子捅了对方。”
唐婉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前夫的身影。她不愿再等——如果当初坚持把娇娇带在身边,这一切或许根本不会发生。
“这违反规定。”领导起初不同意她的决定,可当他望向门口那个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目光空洞的女孩,最终还是向上级申请了特例。
就这样,唐婉莹把娇娇带回了部队。从那以后,娇娇变得异常沉默,让她吃饭便吃饭,让她睡觉便睡觉,像一具失去自我的躯壳。
陆铮是在训练场边看见娇娇的。她静静地坐在那儿,仿佛看不见周遭的一切,只是呆望着远方,等待唐婉莹。他与娇娇分手已经一年,再相见时,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幕情景。
唐婉莹带着娇娇走向食堂,那抹纤细的身影在一片统一的迷彩服中,像误入沙海的白色小花,突兀而孤独。所经之处,士兵们都下意识地放缓动作,目光无声地追随着她。那目光里混杂着同情、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忍的探究。但娇娇感知不到这些,她的世界被一层无形的隔膜笼罩着,外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在食堂角落坐下,唐婉莹将餐盘里的红烧肉仔细夹成小块,轻轻放到娇娇碗里。
“来,娇娇,这是红烧肉。你小时候……最喜欢吃食堂这个了。”她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娇娇没有回应,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她只是依循着指令,机械地、一口一口地将食物送入口中,咀嚼的动作规律得令人心碎。
看着女儿这副全然麻木的模样,连日来的压力、自责与心痛终于冲垮了唐婉莹的防线。她猛地俯下身,额头抵着冰凉的餐桌,压抑的哭声从臂弯中断续传出。周围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她肩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那低沉的呜咽,在食堂压抑的空气里回荡。而就在这片悲伤的中心,娇娇依旧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下,一下,继续着她无声的进食。
不远处的取餐区,陆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手中的金属勺子因过度用力而深深嵌入手掌,指节攥得发白,那坚硬的钢铁几乎要在他掌心变形、折断。一股混合着怒火与无力感的灼热洪流,瞬间冲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娇娇需要哭出来。”医生曾郑重地告诉唐婉莹,“把情绪宣泄出来,才是走出创伤的开始。”唐婉莹试遍了所有方法,温柔的回忆、刻意的刺激,甚至抱着女儿无声垂泪,可娇娇的眼睛始终干涸得像沙漠,一滴泪也无。
饭后,唐婉莹转身去放置餐盘的片刻,娇娇依言站在食堂门口等候。就在这时,一个士兵端着餐盘匆匆走过,不慎轻轻碰到了她的手臂。
这一碰,如同按下了危险的开关。
“啊——!别碰我!”
娇娇猛地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原始的恐惧。她像一只被箭射中的兔子,双手紧紧抱住头,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
“娇娇!”
唐婉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丢下餐盘就追了出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个身影比她更快。陆铮如同离弦之箭,从斜刺里猛冲出去,他的目标明确——不是拦住娇娇,而是在她即将一头撞上前方训练器械的瞬间,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前面。
“娇娇,停下!看路!”他低吼着,没有贸然伸手抓她,而是张开双臂,形成一个保护的弧度。
娇娇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怀里,巨大的冲击力让陆铮闷哼一声,但他脚下纹丝不动。熟悉的、带着阳光和汗水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娇娇的挣扎奇迹般地停滞了一瞬。她抬起头,涣散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聚焦在陆铮脸上。
不是那个袭击者的狰狞,而是陆铮写满焦急和心疼的脸。
她剧烈地喘息着,眼泪——那迟迟不来的眼泪,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剧烈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她的脸颊和陆铮的衣襟。
她终于哭出来了。
唐婉莹停在几步之外,看着在陆铮怀中颤抖哭泣的女儿,也忍不住捂住了嘴,眼眶通红。
陆铮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任由她的泪水灼烫他的胸口。他知道,这迟来的崩溃,是走向愈合的第一步。而他,无论如何,这次不会再放手了。
部队的夜晚难得有了几分松弛,礼堂里正举办文艺晚会。唐婉莹犹豫再三,还是轻轻拉起了娇娇的手。
“娇娇,我们去看跳舞,好不好?”
出乎意料地,娇娇没有抗拒,顺从地跟着母亲走进了喧闹的礼堂。唐婉莹将她安置在最前排的位置,她知道,舞台的灯光和声响或许能穿透女儿封闭的世界。她记得太清楚了,娇娇在高一时那段独舞拿了市里一等奖,那天晚上,小姑娘兴奋得一夜没睡,反复摩挲着那张薄薄的奖状,眼里闪着光对她宣布:“妈,我以后要跳一辈子舞。”
此刻,娇娇像教室里最听话的学生,背挺得笔直,双手安静地放在膝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舞台。台上,文艺兵们正表演着一支充满力量的军旅舞蹈,节奏鲜明,动作飒爽。光影在她空洞的眸子里流转,仿佛有微弱的火苗在深处被悄悄点燃。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大腿上极轻地敲击着节拍,一下,又一下。她看得那样出神,就像穿透了时间和创伤的迷雾,在那些跃动的身影里,看到了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那个穿着练功服,在镜前尽情舒展旋转,笑容明媚如朝阳的女孩。
唐婉莹在一旁紧紧注视着女儿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心中既期待又酸楚。而坐在她们后方不远处的陆铮,目光则始终温柔地笼罩着那个沉浸在光影中的单薄背影。他手中,不自觉地再次握住了口袋里那枚光滑的弹壳,就像那是连接他与她破碎世界唯一的、小小的信物。
娇娇看着看着,眼神却逐渐黯淡下去。她毫无预兆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像一缕游魂般朝礼堂外走去。
“娇娇,你去哪儿?”唐婉莹压低声音,急切地拉住她的衣角。
娇娇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挣脱,步伐坚定地融入门外的夜色。唐婉莹正要追上去,却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按住了肩膀。她回头,看到陆铮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微微闪动。
“阿姨,请等等。”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让她一个人待会儿。”
两人站在礼堂门口的阴影里,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窗外。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空旷的操场上,将那个孤独的身影温柔包裹。
娇娇静静地立在月光中央,仿佛在聆听只有她能听见的旋律。忽然,她抬起手臂,足尖轻点,身体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一个标准的芭蕾起手式。
夜风拂过,她开始旋转。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熟练,手臂的延伸、脖颈的曲线、脚尖的踮起,都诉说着肌肉深处的记忆。月光追逐着她的身影,在地上投下摇曳的舞姿。那舞姿优美得令人心碎,仿佛一只挣脱了茧却迷失方向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