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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旧书库的尘埃与无声的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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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天空洗得透亮,风裹着草木的清冽气息漫过校园,连空气都变得松软。可楚易观的心绪,却没跟着放晴——潘夏槃留在掌心的温热,李郁棠深夜广播站里破碎的后摇旋律,聂清柰在书架前轻声落下的字句,像三股缠绕的丝线,在他心底打了个解不开的结,牵一动,便泛起细碎的涟漪。
周六下午,他又走向了图书馆。这一次,不再是为了躲进安静里梳理心绪,而是揣着一份隐秘的期待与郑重,去赴一场没说出口的约——他记得聂清柰提过,周末总来帮图书馆整理地下一层的旧书库。没有刻意的筹划,更像循着某种无形的指引,只想去那个她常待的地方,再遇见她。
旧书库的门藏在走廊尽头,沉得要费些力气才推得开。门轴“吱呀”一声响,混着纸张的陈腐气、积尘的干爽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瞬间裹住了他。里面光线昏沉,几盏老旧的日光灯管悬在头顶,滋滋的电流声里,勉强把角落的阴影揉淡了些。高大的书架一排排立着,蒙尘的旧书堆得满当当,封面褪成了柔和的旧色,一直铺到视野尽头,像一座被时间忘了唤醒的迷宫。
楚易观放轻脚步走进去,鞋底蹭过水泥地的声响,在空旷里被拉得很长。没走多远,就看见书架深处那个熟悉的身影——聂清柰穿了件浅格子衬衫,配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脸上罩着副白色棉布口罩,正踮着脚,用鸡毛掸子轻轻扫着顶层的灰。高处气窗漏进一缕夕阳,织成道金灿灿的光柱,恰好笼住她,光柱里的尘埃像细碎的金精灵,绕着她的发梢、掸子尖,慢慢飘着。
这画面静得像场不真切的梦,楚易观没敢上前打扰,就站在阴影里望着。她的动作轻得怕惊扰了什么,指尖捏着掸子杆,力道匀得恰到好处,倒不像是在做枯燥的清扫,更像在和架上沉睡的旧书说话。偶尔她会抽出一本,指尖拂过封面的灰,再轻轻吹一下,翻开泛黄的书页时,目光沉得能融进纸里,看片刻,又小心翼翼把书放回原位,连书页的褶皱都没碰乱。
不知过了多久,聂清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停下动作转过头。看见是他,眼睛弯了弯,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眼底的软意,像藏了个没说出口的笑。
“你来了。”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闷乎乎的,却依旧裹着温柔的暖意。
“嗯。”楚易观走上前,话到嘴边,只化成一句简单的“来看看”。
聂清柰没追问他“看什么”,只是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小推车——车上堆着几摞整理好的书,还有半袋清理出的碎纸杂物。“能帮我一下吗?把这些书按编号,放回那边第三排书架就好。”
这话没有刻意的热络,却藏着无声的邀请,像在说“这里也欢迎你”。楚易观点点头,脱下外套搭在推车扶手上,挽起袖口,伸手拿起最上面那本标着编号的书,跟着她的节奏忙了起来。
旧书库里只剩细碎的声响: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书脊撞上书架的“轻响”,还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混着灯管的滋滋声,织成了一段慢下来的时光。偶尔有光线从气窗溜进来,落在漂浮的尘埃上,连时间都像是被绊住了脚,走得格外缓。
整理一摞散落的旧信札时,楚易观无意间瞥见,聂清柰的浅蓝色笔记本摊在旁边的小桌上,娟秀又带点稚气的字迹落在纸上,不是课堂笔记,倒是几段零散的话,像她随手记下的心事:
“记忆是座旧书库,我们既是守着它的管理员,也是被压在架上、忘了被翻阅的书。有些章节被翻得边角发毛,有些却只停在扉页,有些更是连名字都没人记得。”
“他总站在安全线外看世界,以为自己是旁观者,却不知道,自己早成了别人眼里,挪不开目光的风景。”
“雨水能冲掉地上的痕迹,却冲不散心底的种子——风一吹,就悄悄发了芽。”
楚易观的心猛地一跳,指尖顿在半空,赶紧移开目光,像不小心窥见了别人藏在抽屉里的秘密。那些话像一把刚好合尺寸的钥匙,没费力气就推开了他锁着心事的门——她什么都懂,懂他的彷徨,懂他的被动,甚至懂他自己都没理清的、藏在“观察”背后的悸动。
这哪里是随手写的文字,分明是一场无声的告白,比直白的“我在意你”,更有撞进心底的力量。
聂清柰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停顿,走过来,指尖轻轻拂过笔记本封面,没说一句话,就把本子合起来,放进了随身的帆布包里。没有窘迫的躲闪,也没有多余的解释,她抬起头看着他,眼底清澈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坦然又坦荡。
“这里,”她环顾着这座堆满旧书的库房,声音放得更轻了,“藏着好多被时间丢在脑后的故事。有时候觉得,能在这里待着,是件特别幸福的事——至少能让这些故事,不至于彻底被忘了。”
楚易观看着她,昏沉的光线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这一刻他忽然懂了,聂清柰的温柔从不是软弱,而是一种藏在安静里的力量——她不用张扬,不用辩解,只用自己的方式,守着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美好,对抗着时间的流逝。就连他那些在外人看来“古怪”的观察,在她这里,也能被温柔地接住,妥帖安放。
“是啊,”他低声回应,目光落在她揣着笔记本的帆布包上,“有些故事,本来就该被记住。”
走出旧书库时,黄昏已经漫过了图书馆的走廊。楚易观推着清空的小推车,和聂清柰并肩往主楼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又轻轻分开。
“下周六,”聂清柰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期待的软意,“图书馆要处理一批修不好的旧书籍,最后会被处理。如果你有空……或许可以来,画下它们最后的样子。”
这邀约很特别,没有“一起去玩”的热闹,却藏着只属于他们的默契——一起去记录那些即将消失的、不被在意的美好。
楚易观没有半分犹豫,应声:“好。”
他望着身边并肩走的身影,忽然觉得,聂清柰就像一片安静的海,没有汹涌的浪,却能让他的心彻底沉下来。在这里,他找到了从未有过的灵魂共鸣,这份安稳,和潘夏槃带来的炽热冲击截然不同,却同样深刻——像一道温暖又坚韧的底色,悄悄涂在了他青春的画卷上,再也抹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