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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声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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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冬天总带着湿漉漉的温柔,像浸在凉水里的棉絮,不刺骨,却把寒意一丝丝织进骨头缝里。
天刚刚亮,我抄近路拐进那条通往学校后门的窄巷,两侧墙面斑驳,还粘着没撕干净的小广告。我刚到巷口,就听到里边阵阵响动——几个混混正推搡着一个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男生。
麻烦。
“喂,挡路了。”
那几个混混回头,神色嚣张。其中一个叼着烟,歪着嘴:“哟,又来一个?”
“他” 我指了指被围住的男生,“我同学,让开。”
混混们哄笑起来。叼烟的那个走上前,伸手想拍我的脸:“你他妈算老……”
我没等他碰到我。抓住他手腕,顺势往下一拧,同时膝盖精准地顶在他胃部。他闷哼一声,蜷缩着蹲了下去。另外两人愣了一下,骂骂咧咧地冲上来。动作太慢,破绽百出。我侧身避开挥来的拳头,手肘撞在第二个人肋下,在他吃痛弯腰时,抬脚绊倒了第三个。
我看着地上歪七扭八躺着的几个人,理了理微乱的衣领。
一看手表,
啧,要迟到了。
我捡起书包看他一眼。“别愣着了,走吧”
我没有等他转身跑出了巷子。
风掠过耳边,冲到操场的时候校长的讲话正到高潮。
我刚站定,班主任人未到声先到:“青檐!今天你发言还敢那么晚来?”还没应声就被推到了候场区,我靠着墙喘了口气,还好,赶上了
“ 下面请高二学生代表林青檐上台发言。”
我回过神来,慢步走上主席台。
“老师们,同学们,大家好...”
其实也只是些舞文弄墨的官方话,能听进去的人很少。但在队伍后方后,有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有点渗人。
仪式结束,人群如潮水般退去。我刚走下台阶,周正阳那大嗓门就咋呼开了,几步窜到我旁边,胳膊习惯性地就往我肩上揽:
“檐哥!可以啊今天,卡着点来的?差点以为你要当着全校的面迟到了!”
我侧身避开他想挎上来的手臂,揉了揉刚才被他拍过还有点发麻的肩膀,没什么精神地“嗯”了一声。
周正阳凑近了点,一脸好奇:“说说,啥情况?你林青檐居然也有起晚的时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睡过了。”我不想多提早上的事,抬脚就往教学楼走。
他在旁边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拔高了几分:“睡过了?!你?!那个生物钟比闹钟还准的林大学神?真的假的?”
他那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实在有点吵。我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反问:“怎么,我不能睡过头?”
“不是不能,是……”周正阳抓了抓头发,挤眉弄眼:“你昨晚是不是通宵刷题了!真卷啊你”
“没。”我懒得再跟他扯,加快了脚步,“走了,老班的课,你想迟到?”
“哎!等等我啊!”周正阳赶紧跟上,嘴里还在嘟囔,“……居然真是睡过了,稀奇,真稀奇……”
走到教学楼下的公告栏,那里围了不少人,最新月考的红榜刚贴出来。
“快看快看!林神又是第一!”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小声跟同伴说,语气里带着点崇拜。
“断层第一啊,甩开第二名十几分,这脑子怎么长的……”
“听说他这次实验操作也是满分。”
“怪物吧…”
周正阳用胳膊肘碰碰我,与有荣焉地抬下巴:“听见没林哥?又是第一,请客啊!”
我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一眼那张红榜,自己的名字高悬在顶,后面跟着一串醒目的高分。习惯了。
上课铃敲响,班主任抱着试卷走进来,教室里一片哀嚎。
“别嚎了,突击小测,看看你们周末都野成什么样了!”
…………
我盖上笔帽挨个收着试卷,指尖相触的温热让我抬起头,正好对上他错愕的眼神。
“嘶…有点眼熟…这人叫什么来着?”我把他的卷子抽出来看了看。哦,江郁川。从他的位置离开时,我总能感觉到有一股视线黏着我的脚步。
回座前我故意站定看向他,江郁川像受惊的兔子般马上扭过头,我能看见他烧红的耳廓。我不禁笑出声,真有意思。
班主任在讲台上评讲试卷,声音像是催眠曲,周围就没几个能抬起头的。我做着笔记,目光偶然扫过身后的位置。江郁川手撑着头,半伏在桌面。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戴着副黑框眼镜,刘海过长有点遮眼,真不知道教导主任是怎么放他进校门的。
“啪!”
粉笔头划破沉闷的空气,精准命中周正阳脑门。
“还睡呢?升旗仪式还没让你们清醒?”老班眉头紧皱俨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这题没讲完就拖到下节课上课!”
哀鸿遍野中,我转着笔,视线无意识在教室里飘移。掠过窗边,那棵香樟树还绿着,只是叶尖卷了点黄边。视线不自觉地落回那个靠窗的后排角落
他在纸上写画着什么,握着笔的手骨节分明。只是眼角的余光,总是似有若无地扫过自己的方向。
一种微妙的、被窥探的感觉。
于是我干脆放下笔,毫不避讳地、直接地看向那个角落。
可惜我的战术失败了,直到下课铃响,他也不敢回看我一眼。
老师刚离开教室,人群瞬间活了过来,桌椅碰撞声,喧闹声不绝于耳。我收拾好书本站起身。周正阳已经蹿了过来,勾住我的脖子。
“我去,刚暴躁吉娃娃那粉笔头,差点送我归西!”
我懒得理他,对后排颔了颔首“你跟他熟吗?”
周正阳顺着我的视线张望。“哦,他啊,怪人一个。”
我被激起了兴趣,“怎么说?”
“就挺阴沉的,没什么朋友话又少。感觉不好惹”
不好惹?
我想起早上巷子里他沉默挨欺负的样子,还有刚才那迅速红透的耳廓,这个词和他这个人完全对不上号啊?
“而且,”周正阳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我好像偶尔看见他在学校后巷那边跟几个社会上的人站在一起……说不准,可能看错了。”
啧…打什么谜语
周正阳挤眉弄眼。“怎么林哥你对他感兴趣啊?”
“滚蛋”我推开他凑得太近的脸。
周正阳被我推开,也不恼,嘻嘻哈哈地又凑过来:“不过林哥,你要是真想‘了解’他,我倒是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用不着。”我打断他,把最后两本书塞进书包,“随口一问。”
放学的人流渐渐稀疏。我在楼梯的转角停下脚步。
那里,江郁川正独自一人靠着墙,微微低着头,手里紧紧捏着那张皱巴巴的英语试卷。神情专注,连我的靠近都未曾察觉。
我侧头看了看题目,是道划了红叉的完形填空。
我伸手指了指试卷,“定语从句,你关系代词选错了。”
他喉结滑动了一下,嘴唇微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握着试卷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忽然想起周正阳那句话不经觉得有点好笑。
我指了指楼梯,“回班我给你讲”
教室的窗户朝西,傍晚的阳光斜射进来,给桌椅镀上一层暖茸茸的金边。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遥远的操场上,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
我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时,他仍僵在门口。
“卷子。”我朝门口抬了抬下巴。
他迟疑着,脚步挪动得极其缓慢。
“我没什么耐心”,我用笔杆敲了敲桌面催促。
他走到桌子另一侧,将那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试卷铺在桌面上。
“这里,看句子结构。空格后面是一个完整的句子,缺的是连接词并在从句中作主语……”
过程很顺畅,这类题型我做过很多遍。讲到关键步骤时,我下意识地侧过头想确认他是否跟上。
然后,撞上了他的视线。
他根本没在看题。
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近乎专注地看着我的侧脸。被发现后,他瞳孔猛地一缩,慌乱地垂下眼,连呼吸都屏住了。
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混杂着说不清的异样涌上来。我蹙起眉,用笔尾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他搁在桌面的手背。
微凉的笔杆触到温热的皮肤,他像是被电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别看我,”我把笔尖点在纸面,“看题。”
最后一道错题讲完,我放下笔,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差不多了。”
他看着布满红色批注和新增笔记的试卷,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低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
我没应声,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的东西。江郁川也默默地将试卷折好,塞进书包夹层,动作依旧带着些拘谨。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教室。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
走到教学楼门口,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天色暗沉,远处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光晕。
江郁川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很轻地开口。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