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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暗流 ...

  •   清晨六点,雨停了。

      天空是一种浑浊的铅灰色,仿佛被雨水洗刷后留下的沉重底色,潮湿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渗透进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刑侦支队大楼里,彻夜的灯火和咖啡因支撑起来的亢奋正在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案情胶着带来的压抑。

      顾知行只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合眼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冷水洗了把脸,剃须刀在下颌留下清爽的痕迹,换上了备用的整洁制服,使他看起来依旧冷峻威严。

      办公桌上,摊开着连夜整理出来的案件初步报告、刘成的通讯记录、银行流水,以及那张被恢复出来的、神秘男人的侧脸照片。秦屿的初步尸检报告也刚刚送达,确认死因为□□中毒,口服途径可能性最大,但关于口腔黏膜腐蚀程度与剂量不匹配的疑点被再次提及,同时指出死者指甲缝内异常干净,未检出任何皮屑或衣物纤维。

      “干净”,这个词像魔咒一样缠绕着整个案件。

      陆锐顶着两个黑眼圈,端着一杯浓得像酱油的咖啡走进来:“顾队,ATM监控调到了,刘成昨天下午三点至三点二十分之间,在城南商业区三个不同的银行网点取现,戴着帽子和口罩,行为谨慎,没有发现有人跟踪或接触他。”

      “五十万现金,用途不明,取现后去向成谜。”顾知行看着报告,语气平静,“那个未实名登记的号码,追踪结果?”

      “彻底断了。最后一次信号出现在城西的一个废弃工厂区,之后就没再出现过,应该是用完即弃。”

      线索似乎又一次陷入了僵局,那个神秘来电者,像幽灵一样,在雨夜中打了个电话,点燃了导火索,然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脸识别有进展吗?”顾知行拿起那张侧脸照片。

      “还没有,数据库比对需要时间,而且这张照片……”陆锐摇了摇头,“角度和清晰度是硬伤,技术队正在尝试做增强处理,但效果不理想。”

      顾知行沉默着,直觉告诉他,照片上的这个男人,是破局的关键,他不仅与刘成有过接触,可能还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刘成的死亡,甚至……可能与十二年前的旧案有关。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响了起来,是王局。

      “知行,来我办公室一趟,顾问到了。”

      顾知行目光一凛:“好,马上到。”

      他放下照片,整理了一下衣领,对陆锐道:“继续追查现金去向,扩大刘成社会关系的排查范围,特别是近期有经济往来或冲突的,另外,让张远重点分析那几根羊绒纤维的具体来源和那种浓缩清洁剂的购买渠道。”

      “是!”陆锐应道,看着顾知行大步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嘀咕:顾问?哪个顾问?这案子难道已经复杂到需要外援了?

      ……

      王局的办公室宽敞而略显沉闷,红木办公桌,皮质沙发,墙上挂着城市地图和锦旗,王局本人坐在办公桌后,依旧是那副和气生财的模样,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严肃。

      而让顾知行脚步微顿的,是坐在会客沙发上的那个人。

      那人背对着门口,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身形清瘦挺拔,仅仅一个背影,就透着一股与这间办公室格格不入的沉静与疏离感,听到开门声,他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

      刹那间,顾知行觉得办公室的光线似乎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他很年轻,看起来不到三十岁,肤色白皙,五官清俊得如同水墨勾勒,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眸颜色偏浅,像浸在寒潭里的琉璃,澄澈却望不到底,他嘴角含着一丝极淡的、礼节性的微笑,却并未驱散周身那股天生的冷感。

      顾知行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张脸,尽管角度不同,没有围巾遮挡,但他绝不会认错——这就是照片上那个男人!

      “顾队,来了。”王局笑着起身打圆场,“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江夜,江教授,市局特聘的犯罪心理学顾问,之前在大学带研究生,可是我们费了好大劲才请来的专家,江教授,这位就是我们刑侦支队的队长,顾知行。”

      江夜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学术人士特有的清晰咬字:“顾队长,久仰。我是江夜。”

      顾知行握住了那只手。触感微凉,干燥而稳定,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江夜浅色的眼眸,试图从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

      “江教授。”顾知行开口,声音比他预想的还要冷静,“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江夜微微偏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随即恍然般轻轻一笑:“顾队长说笑了,我长居校园,这是第一次参与一线的案件侦办,或许……是在什么学术会议上有过一面之缘?”他的应对滴水不漏,神情自然得无可挑剔。

      王局在一旁笑道:“哎呀,知行,江教授是学术界的新星,你看过他的论文也说不定,江教授,你别介意,知行他就是这脾气,对案子较真。”

      “无妨。”江夜收回手,姿态从容地坐回沙发,“顾队长认真负责,是市民之福。”

      顾知行没有坐下,他站在江夜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弥漫。

      “江教授应该已经了解案情了。”顾知行先开了口。

      “来之前,粗略看了一下王局提供的简报。”江夜放下水杯,双手交叉置于膝上,“一个拥有严重洁癖和强迫症的受害者,一个被刻意布置得如同‘句号’般完美的现场,再加上一个来自十二年前的、充满指向性的符号……顾队长,难道你不觉得,这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审判’吗?”

      “审判”二字,如同重锤,敲在顾知行的心上。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周天豪案。

      “审判谁?刘成?为什么?”顾知行追问,目光紧逼不舍。

      江夜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些许,显得高深莫测:“那就要问,刘成做了什么,值得凶手用这种方式来终结他。以及,为什么是十二年前?这个时间点,对凶手,或者……对顾队长你,是否有着特殊的意义?”

      空气仿佛凝固了,王局看看顾知行,又看看江夜,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连忙打圆场:“咳咳,江教授果然见解独到,知行啊,既然专家提出了方向,你们就好好配合,时间紧迫,舆论压力也大,尽快破案是关键。”

      顾知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和某种被窥探的不适感,他知道,在没有任何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他无法仅凭一张照片就指控江夜。而且,王局既然已经做了安排,他只能接受。

      “我明白了,王局。”顾知行沉声道,然后看向江夜,“江教授,欢迎加入,希望你的心理画像,能帮助我们早日找到真凶。”

      “尽力而为。”江夜微微颔首。

      ……

      顾知行带着江夜回到刑侦支队的大办公室,他们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江夜,他那出众的容貌和清冷的气质,在这种充满阳刚和汗味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

      “各位,”顾知行拍了拍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这位是江夜教授,局里特聘的犯罪心理学顾问,将协助我们侦办蓝湾别墅案,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多数人脸上都带着好奇和审视。陆锐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看江夜,又看看顾知行,一脸难以置信,张远则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江夜身上那件看起来质感极佳的羊绒衫上停留了一瞬。

      “江教授,这是案件目前的全部资料。”顾知行将一叠文件递给江夜,包括现场照片、尸检报告、刘成的背景调查等,但他刻意隐去了那张修改过的周天豪案照片和关于他父亲卷宗的部分。

      江夜接过文件,道了声谢,并没有急着翻阅,而是目光扫过办公室的白板,上面贴着现场照片、关系图和时间线。

      “江教授初来乍到,我们先简单开个案情分析会,大家都说说手上的进展和看法。”顾知行示意众人围坐过来。

      陆锐率先发言,介绍了刘成的复杂背景、神秘来电和五十万现金取现的情况,张远补充了微量纤维和浓缩清洁剂的发现,秦屿通过电话连线,再次强调了尸检中的疑点。

      江夜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文件边缘轻轻敲击着,眼神专注,偶尔会针对某个细节提出一两个问题,问题都精准地切中要害。

      当陆锐提到那张恢复出来的神秘男子照片,并表示人脸识别尚无结果时,江夜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了顾知行。

      顾知行面无表情,仿佛那只是一张普通的证物照片。

      所有情况介绍完毕,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江夜,想听听这位“空降”的专家有何高见。

      江夜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顾知行身上。

      “根据各位提供的信息,我尝试做一个初步的心理画像。”他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信服的力量,“凶手,男性,年龄在28至38岁之间,他拥有极高的智商,逻辑严密,计划周详,具备很强的反侦察能力。他可能拥有化学或医学相关知识,或者能轻易接触到□□。”

      这些分析并不出奇,与大家的初步判断吻合。

      但江夜接下来的话,让气氛陡然一变。

      “他具有强烈的控制欲和某种程度的完美主义倾向,这从他对现场的布置可以看出,他选择刘成,并非随机,而是经过精心挑选,刘成的洁癖和强迫症,在凶手看来,可能是一种‘秩序’的体现,而凶手的行为,则是对这种‘秩序’的终极掌控和……嘲弄。”

      “更重要的是,”江夜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白板上那张旧报纸碎片的特写,“十二年前的旧案,是关键。这不仅仅是转移视线或混淆视听,这个时间点,这个案件,对凶手而言,具有极其重要的象征意义。他可能与该案有直接或间接的关联,甚至可能……他认为自己是在完成一场未尽的‘正义’。”

      “他可能在模仿,也可能在……延续。”

      “延续什么?”陆锐忍不住问道。

      江夜浅色的眸子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延续一场审判。他认为刘成有罪,而法律无法给予他认可的惩罚,于是他代而行之,并且,他选择用一种极具仪式感的方式,将这场审判与一段他认为被遗忘或掩盖的历史连接起来,他在提醒我们,或者提醒某个人……有些事情,并未过去。”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江夜的描述,为冰冷的物证注入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动机,如果真是这样,那凶手就不仅仅是一个危险的罪犯,更是一个沉浸在自己扭曲正义观中的“执法者”。

      顾知行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握紧。江夜的话,像一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他心中那扇关于父亲、关于周天豪案的沉重铁门。

      “那么,依江教授看,我们下一步的调查重点应该放在哪里?”顾知行开口,将所有人的思绪拉回现实。

      江夜看向他,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再次浮现:“三个方向。第一,深入调查刘成与十二年前周天豪案之间可能存在的、尚未被发现的联系。第二,重点排查那几根特殊羊绒纤维的流向,以及那种浓缩清洁剂的购买者,凶手很可能就隐藏在这个小众的、具备一定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的圈层里,第三……”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顾知行紧绷的下颌线,缓缓道:“凶手如此大费周章地引入十二年前的符号,他很可能……认识当年案件的调查人员,或者相关者的后代,他在试图传递信息,或者,挑衅。”

      顾知行的心脏猛地一沉,江夜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伪装,直接看到了他内心深处最在意的东西。

      ……

      案情分析会结束后,众人各自领了任务散去,顾知行以需要向江夜详细介绍一些保密案情为由,将他带进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门一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而紧张。

      顾知行没有绕圈子,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张被恢复出来的侧脸照片,直接放到江夜面前的桌子上,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盯着他。

      “江教授,这个人,你认识吗?”

      江夜低头看了看照片,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甚至拿起照片,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轻轻放下,抬头迎上顾知行逼视的目光,坦然道:“认识。”

      顾知行眼神一厉。

      “这就是我。”江夜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尽管早有猜测,但听到他亲口承认,顾知行的心头还是震了一下。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冷声问:“四天前,你为什么会去见刘成?”

      “私人委托。”江夜回答得很干脆,“刘成通过中间人找到我,说他最近精神压力很大,感觉被人跟踪,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希望我能从心理学的角度,帮他分析一下情况,做一些风险评估。”

      “风险评估?”顾知行语气带着质疑,“一个信贷公司的老板,找你一个犯罪心理学教授做风险评估?”

      江夜微微挑眉,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顾队长,犯罪心理学的研究范畴,包括威胁评估、行为预测以及危机情境下的心理反应。刘成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他树敌众多,感觉被人盯上很正常。我的咨询,是合法合规的。”

      “你们谈了些什么?”

      “主要是了解他近期的人际交往、收到的威胁信息、以及他自身的感受,他情绪很不稳定,充满被害妄想,但具体细节,涉及咨询者的隐私,请恕我不能完全透露。”江夜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可以告诉顾队长的是,刘成当时最担心的,并非他那些明面上的生意对手,而是一个……他称之为幽灵的人。他说这个人无处不在,掌握着他很多秘密,让他寝食难安。”

      “幽灵?”顾知行捕捉到这个关键的词。

      “是的。他没有具体描述这个幽灵的外貌或身份,只是反复强调对方的可怕和无所不能。当时我认为这是他焦虑状态下的夸大其词,但现在看来……”江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案件资料,“或许并非全然是妄想。”

      “你离开的时候,刘成状态如何?”

      “依然很焦虑。我给了他一些常规的心理疏导建议,并提醒他如果情况严重,最好报警,但他似乎对警方……也有所顾虑。”江夜回答得滴水不漏。

      “为什么刘成要偷拍你?又为什么要删除照片?”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江夜摊了摊手,动作优雅,“或许是他出于某种不信任,想留下我的影像资料?至于删除……可能后来觉得没必要,或者……是那个幽灵让他删的?”

      顾知行紧紧盯着江夜,试图从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找出破绽,但江夜始终保持着那种令人恼火的平静和坦然,仿佛他只是一个恰好被卷入案件的、无辜的旁观者。

      他的解释,逻辑上说得通,一个感到生命受到威胁的人,寻求心理学专家的帮助,合情合理。他的出现,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现场会留下那种高档的羊绒纤维——如果他当时穿的就是类似材质的衣服,并且在和刘成接触时,有细微的纤维脱落,被刘成带回卧室,也并非不可能。

      但是,太巧合了。他刚刚接触过刘成,几天后刘成就以这种离奇的方式被杀,而他,又恰好在这个时间点,介入调查。

      “江教授,”顾知行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迫感十足,“我希望你明白,既然你参与了调查,就必须毫无保留地配合,任何隐瞒,都可能被视为妨碍司法公正。”

      江夜微微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知行,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吸带来的微弱气流,他非但没有后退,嘴角那丝笑意反而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味。

      “顾队长,我当然会全力配合。”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我也很想知道,那个将刘成的死与十二年前旧案联系起来的幽灵,究竟是谁。或许……我们目标一致。”

      他的目光清澈而直接,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顾知行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自己内心深处关于父亲案件的执念,早已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两个人,一个冷峻威严,带着审视与怀疑;一个清冷从容,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寻常的学术交流。顾知行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试图穿透对方平静的表象,而江夜只是微微抬眼,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却难以触及深处,嘴角含着一丝极淡的、近乎不存在的笑意。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再次堆积起来,酝酿着下一场风雨。

      顾知行很清楚,无论巧合与否,江夜的介入都已成定局。他身上缠绕的谜团,他与刘成的关联,都让他成为这条调查线上无法绕开的一环,与其将他完全推至对立面,不如放在身边,看得更紧。

      江夜的目光轻轻扫过顾知行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下颌,仿佛读出了他内心的权衡,他并未多言,只是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步,那姿态并非挑衅,更像是一位耐心的老师,在等待学生理清思路。

      他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希望如此。江教授,关于十二年前的周天豪案,我会另外找时间,向你详细说明,现在,我们先从刘成的社会关系和他口中的幽灵开始查起。”

      “乐意之至。”江夜浅笑,从容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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