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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恍如隔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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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雪气闷地回房间。
司云徵坐在桌边,长发尽数披散,拢到一侧。那张脸……眉如远山,眼似碧潭,鼻梁的弧度恰到好处,不显得过分锐利,和他的嘴唇、性格一样温柔。
令雪又泄了气。
总之他肯定没错。
令雪咂咂嘴,拿回忆里自认为的美好饱肚子,然后往屏风后走,准备去洗澡,被他拦下了。
“你的伤不能碰水,擦一擦吧。”
令雪想了想,朝他摊开手,露出拧庄瑶剑时划出的伤口:“师尊,我没办法擦。”
高澹已经帮她涂过药,不过那里沾上些灰尘,显得比较狰狞。
司云徵沉下目光:“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令雪吸了吸鼻子,尽管很努力,还是没憋出眼泪:“有人骂我,我和她打架,被拿剑砍了。”
“是谁做的?同门之间玩闹怎能动用法器?”
司云徵脸色不好,令雪没打算真想让他找庄瑶麻烦,毕竟庄瑶的剑肯定比她抹的药贵多了,所以开始转移话题:“今天是我不好,我太冲动了,师尊要罚我吗?”
她站在他跟前,低着头,手上是新伤,肩头有旧伤,像在泥里打过滚,脏兮兮乱糟糟的,本来为了出门特意梳了从师姐那里学来的发髻,也都散了。
司云徵闻言叹息,轻声道:“我哪里舍得罚你,我只是担心你。令雪,你心如稚子,这很难得,我收你为徒是希望你平安,不必与其他妖兽争食,不必朝不保夕日夜惊惧。可你要爱惜自己。”
令雪原本听到他说不舍得还很感动,又听到稚子,立刻不高兴了。
她眨眨眼睛,径直坐到他怀里,他比在真仙残地时适应许多,不会再说什么男女分寸的大道理,令雪撒娇:“我手疼,师尊帮我擦身好吗?”
司云徵呼吸一滞,十分为难。
令雪跟他从乘黄洞回来那天,是他帮她脱了外衣包扎好肩膀的伤口,但事发突然,令雪又血流不止,他情急之下才这么做,哪里顾得上其他。
令雪娇小,身量不高,他当她是女儿,可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即便她不懂人伦道理,他也不能真的像对待幼童一样毫不在意地替她擦身,更何况就算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会赤条条相对。
令雪让他想到这些,她坐在他腿上时和他躯体紧贴的臀部就显得过于灼热了。
令雪猝不及防被放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司云徵严肃地说:“不可以。”
她默然片刻,不悦地趴在桌上不理他。
司云徵看出令雪不高兴,却不出声,把她头上散乱的钗簪小心取下,摘掉她发尾不知道从哪儿蹭上的一片叶子,拿起木梳,帮她通顺头发。
令雪察觉到他在做什么,绞了绞十指,回头看他。
司云徵做什么都一副认真的样子,现在也是,好像她的头发是什么宝贝一样,不能出一点差错。
他注意到她的视线,轻声问:“弄疼你了?”
令雪摇摇头。
他梳好了,她也把长发拢到一侧,再坐到床边,眼巴巴盯着他。
司云徵又问:“怎么了?”
令雪殷切道:“我睡觉能不能不变回兔子?师尊,我腿也疼,团起来不舒服。”
令雪撩起裙摆和裤腿,露出一节白皙的腿肚子,裤腿被撩到膝盖,膝盖还有之前被伏渊弄的瘀伤,看起来很可怖。
司云徵的眉毛皱起来。
片刻以后,令雪美滋滋地把腿放在司云徵身上。
他拿一块温热的布巾敷在她膝盖上,对她很无可奈何。
“师尊。”
“师尊。”
“师尊师尊师尊……”
令雪碎碎念:“师尊我好喜欢你啊。”
司云徵已经习以为常:“那你以后要记得穿好法衣,不许再受伤。”
令雪当然答应,其实还在偷偷盘算效果这么好下次再用这个方法,完全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令雪盖着被子,神采奕奕,嘴上一刻不停:“师尊喜欢吃甜食吗?庚安给我买了好多糖和糕团,我分给你。”
“漱口了,晚上不许吃这些,平时也不要天天吃,当心牙疼。”
令雪继续追问:“那你喜不喜欢?”
司云徵把她歪着的脑袋掰正了:“快睡觉!”
令雪哼哼唧唧地闭上眼睛。
次日清晨,司云徵醒来,令雪缩在他怀里,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攀着他,衣襟蹭开了些,露出一截锁骨。
她还在熟睡,嘴唇微微张开,气色很好,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浓密的长发铺开,比她的性子柔软得多。
他知道她爱装可怜,装乖,其实有小心思,十分淘气,但总觉得她是孩子,愿意纵容,顺她的意思。
但令雪呓语着用脸蹭他的胸膛时,司云徵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径有多不妥。
令雪只是刚化人不久的小妖,人世道理是他该教她的。
他却允许她和师长同榻而眠,交颈而卧。
他简直昏了头。
司云徵小心翼翼将令雪环抱着他的手臂拉下,并不想她在这时醒来,却还是弄醒了她。
令雪睁开眼,又把脑袋往他怀里埋得更深,瓮声瓮气喊师尊,撒着娇说师尊不要这么早起床。
司云徵几乎有些难堪,却不敢让她发现,尽力收敛,维持体面的神情。
“师尊。”令雪仰着脸,在他眼里,她的目光满含孺慕,“你身上好烫啊,是发烧了吗?”
热血倒灌,如坠冰窟。
司云徵勉强笑道:“没有,快些起来。”
令雪松开手,支起身子,却没下床。
他怔愣地看她凑近自己。
令雪和他额头相贴,眨了眨眼睛。
“好像是没有发烧。那怎么会这么烫呢?”
“令雪——”
令雪露出错愕的神情,司云徵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正要缓和,她又忽然远离了。
“师尊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啊?”
“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
司云徵心想,没有。
但他默认了她的话,任由令雪踌躇地坐在床边,掰着指头思索。
司云徵用被子挡在身前,也坐了起来。
“去洗漱吧。过一会儿,我把你的房间收拾好。”司云徵的语气柔和下来,“不是原身睡觉不舒服吗,在自己的房间里就可以随心了。”
令雪睁大双眼,迟疑着说:“师尊,我以后不会再受伤了,你别生我的气,我能不能不走?”
被否决了。
令雪郁闷得很,觉得明明他都同意自己这样跟他睡觉了,结果一睡醒就被赶走。
“那我晚上再变回兔子,师尊……”
“也不行。”司云徵说,“令雪,我不希望你为了这些小事忍受不适,你也不该总缠着长辈。我不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你要早些习惯。”
令雪伸手拽他袖子:“师尊,我不想习惯,你从前承诺过往后千百年都会庇护我的。”
司云徵想起了收她为徒时说过的话。
可他告诉她:“我总有一天会死,到那时,你怎么办呢?”
令雪执拗道:“我不许你死。”
她囚禁他时,失去修为的修士已经寿数将尽。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有的是办法让他活着。
她不许他死,他就能一直活着,一直陪着她。
司云徵笑了笑。
“命数是无法改变的。”
——命数是无法改变的。
他说过这句话。
令雪愣了愣,眼泪忽然抑制不住流了下来。
前世她为了让他活着用尽手段,去骗,去抢,去杀,夺得至宝,他却终日郁郁,很久之后,开口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命数。
他让她不要强留,但她做了那么多,又怎么能随意放弃?他凭什么对她的情意和珍重弃如敝履?
他凭什么?
面前的司云徵在她的视野里模糊起来,好像变回那个待她冷漠又疏离的前世的他,直到他伸手替她拭泪,令雪才呜咽着又钻进他怀里。
“师尊你不能这样……收了徒弟就是要一直带在身边照顾的……不能、不能随便扔开……”
她把眼泪全抹在他胸前。
虽然没有庚安那么大,也是很有分量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很硬。
司云徵揽着她,轻轻拍抚令雪的背:“不是不要你了,令雪想来找师尊,随时都可以。”
他从芥子戒里拿出一只通透的青玉镯子,在里侧留下魂名,低头为令雪戴上。
“只要喊三声师尊的名字,师尊就会到你身边,不论你在哪里。”司云徵道。
令雪转了转手腕,终于有些满意,依然想要争取,问他:“真的不能再住在这里吗?”
司云徵坚持:“不能。”
反正已经得到了好处,令雪在他怀里赖了一会儿,没之前那么不情愿,最后还是同意了,起床去洗漱。
司云徵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
不过令雪忘了另一回事。
走到房间门口,两扇门打开后,司云徵疑惑地把目光投向床上奇形怪状睡得四仰八叉的半鼠半猫,真诚发问:“令雪知道这是什么吗?”
阿五伸长前肢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踱步到令雪旁边,令雪转着眼珠子打马虎眼:“这个……这个……就是老鼠吧……”
“长得挺稀奇。”他倒不算很惊讶,认真道,“临官殿这么久没打扫,竟生出老鼠,还和猫住在一起,想来是只厉害的鼠妖,不如我先除掉,免得它糟蹋了你的东西。”
令雪败下阵来,抱住他手臂可怜巴巴地说:“师尊,这也是我带回来的。”
司云徵突然笑起来,她才意识到他在捉弄自己,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些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