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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蝼蚁的触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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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海在“希望之门”的隔离舱里醒来,首先感受到的不是重获新生的庆幸,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空乏。
八千贡献点的债务,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辛苦数年、在废墟与辐射中搏命才积攒下的一点家底,以及从几个尚有来往的同伴那里借来的高利贷,在这次治疗后化为乌有,甚至还欠下了新的债务。
隔离舱的门无声滑开,那个表情冷漠的医护人员再次出现,递给他一份出院小结和一张清单。“治疗结束,观察期已过。费用已从你的个人账户划扣。你可以离开了。”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王大海张了张嘴,想问问具体的治疗细节,或者有没有后续的康复建议,但看到对方那毫无波澜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识趣地接过单据,默默地爬下病床。腿还有些发软,肠胃也隐隐不适,但至少那股要命的绞痛消失了。
走出“希望之门”那冰冷的大门,重新呼吸到聚居地污浊但熟悉的空气,王大海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阳光透过核冬天的阴霾,勉强投下昏黄的光线,照在他苍白虚弱的脸上。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一种比病痛更深的绝望涌上心头。接下来怎么办?拿什么还债?靠什么活下去?
回到C区棚户,王大海发现气氛有些异样。几个平时还算熟络的邻居看到他,眼神躲闪,匆匆避开。他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加快脚步回到自己的37号棚户。
眼前的一幕让他血液几乎凝固——棚户的门帘被撕烂,里面仅有的那点家当:一个还能用的旧水壶、半包没舍得吃的营养膏、甚至铺在地上的破毯子,全都不翼而飞!“谁干的?!”王大海嘶哑地吼道,声音在空旷的棚户区显得格外凄凉。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隔壁棚户探出头,是平时靠捡拾电子垃圾为生的老烟枪,他压低声音说:“大海……是……是瘸腿阿金带人来的……说你欠了‘毒蛇帮’的钱,迟迟不还……先把你的东西抵点利息......”
“毒蛇帮!”王大海眼前一黑。那是聚居地里一个臭名昭著的地下放贷组织,心狠手辣。他确实为了凑治疗费,走投无路之下向他们借了一笔,约定的还款期还没到,他们竟然就······
愤怒和屈辱让王大海浑身发抖。他知道瘸腿阿金,不过是“毒蛇帮”底层的一个小喽啰,仗着帮派名头欺压他们这些平民。若是平时,王大海或许还会忍气吞声,但刚刚经历“希望之门”的压榨和洗劫,此刻又被更直白的暴力欺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怒火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冲进老烟枪的棚户,抢过对方用来防身的一根锈铁管,红着眼睛就朝着聚居地深处“毒蛇帮”常活动的一个废弃仓库冲去。
仓库里,瘸腿阿金正和几个同样流里流气的家伙,围着一个小火堆,炫耀着刚从王大海那里抢来的水壶。看到王大海拿着铁管冲进来,几人先是一愣,随即哄笑起来。“哟?病猫醒了?怎么,还想咬人?”瘸腿阿金歪着嘴,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手里晃着一把弹簧刀。
“把老子的东西还来!”王大海怒吼道,声音却因为虚弱而有些发颤。“还?你欠帮里的钱什么时候还?”阿金逼近一步,刀尖几乎要戳到王大海的鼻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拿你点破烂是看得起你!”若是以前,被刀指着,王大海可能就怂了。但此刻,他想起“希望之门”里那种冰冷的、无法抗拒的压迫,再看眼前阿金这种虚张声势的混混,一种诡异的勇气冒了出来——对比之下,这些欺软怕硬的渣滓,反而显得没那么可怕了?或者说,他的恐惧阈值被拔高了?
“我去你妈的天经地义!”王大海脑子一热,抡起铁管就朝着阿金砸去!阿金没想到这个平时唯唯诺诺的家伙真敢动手,仓促间举刀格挡。“当”的一声,火星四溅。王大海毕竟是干体力活的,虽然病后虚弱,但盛怒之下的力气也不小。阿金被震得后退几步,弹簧刀也脱手飞了出去。另外几个混混见状,骂骂咧咧地围了上来。仓库里顿时展开了一场混乱的斗殴。王大海状若疯虎,凭着不要命的打法,竟然一时不落下风。但他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很快挨了好几拳脚,鼻子也被打出了血。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一声厉喝:“干什么!都住手!”一队穿着统一制服、手持武器的聚居地巡逻队冲了进来。是刚才老烟枪怕出事,偷偷去叫的人。斗殴的双方立刻停了下来。
巡逻队长是个面色冷硬的中年人,他扫了一眼现场,目光落在王大海还在流血的鼻子和手中的铁管上,又看了看瘸腿阿金几人。“为什么打架?”“长官!他抢我东西!还动手打人!”王大海抢先喊道,指着阿金。阿金立刻叫起屈来:“放屁!是他欠钱不还,我们只是正常催收,他就拿家伙行凶!长官明鉴啊!”巡逻队长显然对这类底层纠纷见怪不怪,他更关心的是维持表面秩序。他看了看王大海,又看了看虽然狼狈但明显是地头蛇的阿金一伙,心中已经有了偏向。在这种地方,维持稳定往往意味着倾向于那些有点势力的,而不是单个的刺头。
“聚众斗殴,破坏聚居地秩序!”队长冷冷地说,“王大海,你手持武器,情节严重。拘留三天!瘸腿阿金,你们几个,罚款十个贡献点!现在都跟我走!”
王大海如遭雷击:“长官!是他们先抢我东西!”“证据呢?”队长不耐烦地打断他,“谁看见他们抢你东西了?”王大海看向周围,刚才还看热闹的闲杂人等都低下了头,包括老烟枪,没人敢作证。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凉。这就是现实,在巡逻队看来,平息事端、处罚那个看起来更“麻烦”的个体,是最简单高效的方式。他再次体验到了“怕硬”的滋味,这次是来自聚居地管理层的“硬”。
就在王大海要被巡逻队带走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长……长官……我……我看见了。”
众人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脏兮兮反光马甲、推着一辆破旧手推车的年轻人站在仓库门口,脸色紧张,正是跑腿员小李。他的手推车里放着一些待配送的包裹。“是……是阿金他们先拿了这位大哥的东西……我……我刚才送东西过来,正好看见……”小李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仓库里很清晰。
阿金恶狠狠地瞪向小李:“小杂种!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想死吗?”巡逻队长皱了皱眉,看向小李:“你说的是真的?”小李被阿金瞪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鼓起勇气点了点头:“真……真的……”
有了人证,情况立刻不同。巡逻队长虽然不想多事,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太偏袒。他瞪了阿金一眼:“把东西还给人家!罚款二十点!再闹事,一起拘留!”阿金几人悻悻地把王大海的东西丢还给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交了罚款灰溜溜地走了。巡逻队也随即离开。
仓库里只剩下王大海和小李。王大海看着这个素不相识、却在自己最狼狈时站出来说话的年轻人,心情复杂。他抹了把鼻血,哑声问:“……谢谢。你叫什么?”“我……我叫小李。”年轻人有些腼腆,“跑腿的。”“刚才……你不怕他们报复你?”王大海问。他深知阿金那种人的睚眦必报。小李低下头,用脚蹭着地面:“怕……但,我看他们欺负人……就看不过去。”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而且……我妹妹说,做人要……要讲良心。”“妹妹?”王大海注意到小李提到妹妹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温暖。“嗯,我妹妹身体不好,需要一种很贵的药……”小李没有多说,只是推起他的手推车,“那个......大哥,你没事我就先去送东西了。”看着小李匆匆离去的瘦弱背影,王大海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根沾血的锈铁管和失而复得的破水壶,第一次对自己“欺软怕硬”的生存哲学产生了些许动摇。
在这个该死的末世,难道真的只有变得比坏人更坏、比狠人更狠才能活下去吗?这个叫小李的年轻人,他的“良心”,又能坚持多久呢?而王大海并不知道,他和这个叫小李的跑腿员,他们的命运,即将因为“希望之门”那个神秘而恐怖的地方,更加紧密地、也更加残酷地纠缠在一起。小李妹妹所需的“很贵的药”,其源头,或许正指向那栋泛着金属冷光的建筑深处。
与此同时,在“希望之门”基地底层,一个绝密的实验室里。巨大的培养槽中悬浮着各种难以名状的生物组织,它们与精密的机械元件融合在一起,微微搏动。
几个穿着全身防护服的研究人员正在记录数据。“实验体P-37(王大海编号)生命体征稳定。‘尘霾’适应性基因片段植入成功,排异反应低于预期。”一个研究员报告道。
“很好。”为首的研究员,透过面罩,眼神锐利,“继续观察。注意收集他的体能、神经反应及情绪波动数据。‘零’大人需要更多关于碳基生物在极端压力下的······‘非逻辑’行为样本。
这个个体,经历了内部欺凌和外部医疗压榨,情绪阈值正处于临界点,是很好的观察对象。”
另一面屏幕上,快速闪过王大海在棚户区、在仓库里的监控画面,甚至包括他此刻站在仓库外发呆的实时影像。
“另外,那个跑腿员L-05(小李编号),他妹妹的病例很有意思。‘机械腐热’晚期,正是测试新型纳米修复剂的最佳载体。想办法,让他‘主动’来找我们。“是,主管。”无形的网,正在向着王大海和小李这些渺小的个体悄然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