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正义”的白胡子 ...
-
搬入新家两个月后，初夏的暑气开始笼罩城市。庭院里苏念栽种的玫瑰已经结出饱满的花苞，香草区郁郁葱葱，每天做饭时她们都会去采摘新鲜的罗勒和迷迭香。这个家已经完全打上了她们共同的印记——理性与感□□织，秩序与创意并存。
一个周六的清晨，林墨比往常醒得早。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主卧的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她轻轻起身，不想吵醒还在熟睡的苏念，赤脚走到窗前，看向庭院。
“黑武士”一如既往地站在草坪中央，警惕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而“正义”则卧在门廊的阴凉处，呼吸平稳，银白色的胡须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林墨微微皱眉。自从搬入新家后，她注意到“正义”的作息有了微妙的变化。这只温顺的金毛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大早就精力充沛地摇着尾巴要求出门玩耍，而是更倾向于安静地卧在她们身边，或是找个舒适的地方打盹。
“看什么呢？”苏念不知何时也醒了，从身后抱住她，睡眼惺忪地把下巴搁在她肩上。
“正义，”林墨轻声说，“它最近好像没什么精神。”
苏念揉了揉眼睛，顺着林墨的目光看去：“可能是天气热了吧。金毛怕热，而且它已经七岁了，算是中年啦。”
林墨点点头，但心里那点隐约的不安并未完全消散。作为律师，她习惯关注细节，而“正义”的变化虽然细微，却持续了一段时间。
早餐后，她们照例带着两只狗在社区里散步。这条路线她们已经走了数十次，“黑武士”总是走在前面，步伐稳健，时不时回头确认她们是否跟上；而“正义”通常会在她们脚边欢快地小跑，对每一个路过的邻居摇尾示好。
但今天，“正义”的步伐明显慢了许多。它依然友好地对遇到的每个人摇尾巴，却不再小跑，而是以一种近乎庄重的步伐跟在她们身边。当邻居家的小孩跑过来想摸它时，它温和地舔了舔孩子的手，然后就地卧下，喘着气。
“正义是不是累了？”小女孩摸着它的头问道。
苏念笑着回答：“可能今天起得太早啦。”
林墨却注意到，“正义”的呼吸比平时急促，即使在阴凉处休息了十分钟，它的舌头仍然微微伸着，喘息声清晰可闻。
回家路上，林墨的沉默引起了苏念的注意。
“你在担心正义，对吗？”苏念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它的呼吸频率比正常值高了百分之二十，”林墨说出观察数据，“而且今天的气温并不高。”
苏念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林墨：“你觉得它生病了？”
“我不知道，”林墨诚实地回答，“但我认为需要关注。”
这种关注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变得更加具体。林墨开始记录“正义”的日常行为：食量、饮水量、运动时间、睡眠时长。她用手机应用记录每一次散步的路线和时长，对比“正义”在不同阶段的表现。
苏念则用更感性的方式观察——她为“正义”画了一系列速写，捕捉它不同状态下的神态。在画中，“正义”的眼神依然温和，但那种蓬勃的活力似乎正在悄然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疲倦。
“你看，”周五晚上，苏念把速写本递给林墨，“它卧着的姿势变了，更倾向于把重量放在一侧，好像另一边不舒服。”
林墨翻看着速写，惊讶于苏念观察的细致。在连续多张画作中，“正义”确实更常向□□斜，而且卧下和起身的动作都显得比以往缓慢。
“明天带它去宠物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吧。”林墨合上速写本，做出了决定。
苏念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你会紧张吗？我是指，为正义。”
林墨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她习惯于面对压力——法庭上的对抗、复杂的案件、难缠的对手，那些都不会让她紧张，因为她有充分的准备和既定的策略。但面对“正义”可能的健康问题，她感到的是一种不同的不安。
“我不确定这是否能定义为紧张，”她最终说，“更像是...对未知的不适感。”
苏念理解地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习惯掌控局面。但生老病死，这些都是无法完全掌控的。”
这句话在寂静的房间里轻轻回荡，触及了她们一直避免直接讨论的话题——“正义”不再年轻，而衰老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逆转的过程。
周六的宠物医院里充满了各种声音：犬吠、猫叫、主人们安抚宠物的低语。林墨和苏念带着“正义”和“黑武士”坐在等候区，后者安静地卧在她们脚边，前者则温和地注视着来往的动物们，尾巴偶尔轻拍地面。
“林墨？”护士叫着她们的名字。
体检过程细致而漫长。兽医是位中年女性，态度温和专业。她为“正义”做了全面检查，询问了她们观察到的变化，然后建议做一些更深入的检测。
“根据初步检查，正义的心脏有轻微杂音，关节也有早期退行性变化的迹象。”兽医平静地解释，“这些都是老年犬常见的问题，但我们需要更详细的数据来确定严重程度和治疗方案。”
“老年犬”这个词让苏念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林墨的手。
等待检测结果的时间里，她们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沉默笼罩着彼此。林墨不习惯这种无力感——她无法用逻辑推理或法律条文来解决眼前的问题，只能被动等待一个可能不那么理想的结果。
“我在想，”苏念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正义来到我们身边好像还是昨天的事。那么小的一只，能趴在我手掌上睡觉。”
林墨记起那段时光。那时她和苏念刚和好不久，“正义”的到来像是她们关系重新开始的象征。小金毛笨拙地学习走路，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在她们吵架时不安地呜咽，在她们和好时兴奋地摇尾巴。它见证了她们的每一次重要时刻——从和解到同居，从磨合到默契，如今又来到了新家。
“时间过得很快。”林墨轻声说，这是她少有的感性表达。
苏念侧头看她，微微一笑：“但你记得关于它的每一件事，对吗？”
林墨没有否认。她的确记得——记得“正义”偏爱的玩具品牌，记得它对鸡肉味零食的特殊喜好，记得它害怕雷雨天气，每次都会躲到她们的床底下。这些细节不像法律条款那样条理清晰，却同样深刻地印在她的记忆中。
兽医的再次出现打断了她们的思绪。
“结果出来了，”她拿着文件夹走向她们，“总体情况比预期的要好。”
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正义有早期的心脏瓣膜病变，这是小型犬老年期常见的问题，目前不需要药物干预，但需要定期监测。关节问题可以通过补充营养素和适度运动来管理。我建议每六个月复查一次，同时调整它的饮食和运动方案。”
她们认真记下每一项建议，林墨甚至打开手机录音，确保不会遗漏任何细节。
“最重要的是，”兽医最后补充道，目光温和地扫过两人，“给它适合年龄的生活节奏。它可能不再能长时间奔跑，但仍然可以享受散步和游戏的乐趣。理解并接受它的变化，就是对它最好的爱。”
回家的路上，车内的气氛轻松了许多。苏念坐在后座，抚摸着枕在她腿上的“正义”；林墨专注地开车，偶尔从后视镜里看她们一眼。
“我在想兽医的话，”苏念轻声说，“接受它的变化。”
林墨沉默片刻，然后回答：“这意味着我们需要调整对它的期待和行为模式。”
那天晚上，她们开了一个小小的“家庭会议”，主题是如何更好地照顾步入老年的“正义”。林墨制作了一个详细的照护计划表，包括每日运动时间、饮食调整、定期监测事项；苏念则负责设计一些适合“正义”现状的室内游戏，以及为它的床铺添加更柔软舒适的垫子。
“我们应该多记录它的生活，”苏念提议，“用照片和视频。不是因为它...可能陪伴我们的时间变少了，而是因为每一个阶段都值得珍惜。”
林墨赞同这个想法。对她而言，记录本身就是一种应对方式——将未知转化为可掌握的数据，将情感投射转化为实际行动。
周日下午，苏念在庭院里写生，画的是卧在她脚边打盹的“正义”。林墨结束工作后，端着一杯茶走到她身边坐下。
“完成了吗？”她轻声问，不想吵醒睡着的金毛。
“差不多了，”苏念放下画笔，把速写本递给林墨，“你看。”
画中的“正义”安详地卧在草地上，银白的胡须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眼神温和而平静。苏念巧妙地捕捉了那种历经岁月沉淀的从容，每一笔都充满了温柔的爱意。
“你画出了它的灵魂。”林墨评价道。
苏念微笑：“因为它本来就有美丽的灵魂。”
她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庭院里的一切——“黑武士”忠诚地守在不远处，“画笔”和“法槌”在窗台上梳理毛发，而“正义”在睡梦中偶尔轻颤着爪子，仿佛在追逐什么美梦。
“你知道吗？”苏念突然说，“我其实有点感激这件事。”
林墨投去询问的目光。
“如果不是注意到正义的变化，我们可能还会一直以为它还是那只永远精力充沛的小狗，不会停下来真正观察它，理解它现在的需要。”苏念轻轻抚摸着“正义”的头，“这让我明白，爱不仅是享受对方的陪伴，也是在对方变化时调整自己的姿态。”
林墨思考着这番话。它触及了一个更深层的真相——爱是动态的，需要随着时间不断调整和重新定义。她与苏念的爱情也是如此，从最初的激情到矛盾，从分离到和解，再到如今的稳定，每一个阶段都需要不同的相处方式。
“我们在和它一起成长。”林墨总结道。
苏念点头，眼中闪着光：“对，就是这样。”
夕阳西下，她们决定带着狗狗们进行一天中最后一次短途散步。这次，她们不再按照以往的路线和节奏，而是让“正义”自己决定步伐。它选择了一条较短的路线，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嗅闻路边的花草，或是抬头看看树上的鸟儿。
林墨和苏念耐心地跟在它身后，不再催促，只是陪伴。
回到家门口，“正义”却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在庭院中央，望着那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草坪。然后，它做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举动——它慢慢地走到那株即将开花的玫瑰旁，轻轻地嗅了嗅花苞，然后回头看着她们，尾巴温和地摇晃着。
苏念突然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林墨注意到她的异常。
“我想我知道它在做什么，”苏念的声音有些哽咽，“它在确认自己的领地，用它的方式告诉我们，这里永远是家。”
林墨看着这一幕，感到心中某种紧绷的东西突然松弛下来。她走到“正义”身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它日渐稀疏的毛发。
“我们一起陪它走完这一生，就像它陪着我们一样。”她说出了这句在心中酝酿许久的话。
苏念走到她身边，同样蹲下，一只手放在“正义”身上，另一只手握住林墨的手。
暮色中，三人身影在庭院中融为一体，仿佛一个坚不可摧的整体。衰老不再是一个需要对抗的敌人，而成为生命旅程中另一个值得尊重的阶段。在这个带庭院的梦想之家里，所有的变化都被接纳，所有的阶段都被珍惜，所有的爱都在不断调整中变得更加坚韧和深刻。
而玫瑰丛下的那个秘密，依然静静等待着被揭示的时刻，如同生命本身，总有一些惊喜留在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