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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淬毒的指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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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测站内,陆清安将自己沉浸在浩瀚而陈旧的数据库里。他像一尾沉默的鱼,在无数被遗忘的数据碎片中穿梭,寻找着任何与“创世纪”项目相关的蛛丝马迹。
然而,关于这个项目的记录被抹除得异常干净,仿佛从未存在过。偶尔找到几个被多重加密锁死的文件索引,也如同坚固的堡垒,无法撼动分毫。
这种级别的信息封锁,更印证了他的猜测——“创世纪”是联邦绝不愿被提及的隐秘。而凌烨,很可能就是这隐秘的牺牲品。
就在他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当年参与矿场建设或封闭的人员名单入手时,系统的指令再次不期而至,打断了他的搜寻。
「执行员777号,新任务指令已下达。」 「基于能量样本分析结果,判定三号矿坑深处存在高浓度‘本源能量’富集区。此能量对世界线稳定具有关键影响。」
「任务:引导目标凌烨进入矿坑核心区域(坐标已传输)。该区域环境极端,能量场不稳定,将有效激发其生存潜能及精神波动,利于能量采集与观测。」 「注意:此过程存在高风险,需确保目标在抵达核心区域前保持基本生命体征。」
指令的内容让陆清安遍体生寒。
引导?说得真好听。分明是驱赶着一只受伤的羔羊,走向更危险的屠宰场!矿坑核心区域,连系统都标注为“环境极端,能量场不稳定”,以凌烨现在的状态,进去无异于送死!系统要的,就是他在生死边缘挣扎时,剧烈波动的精神与可能逸散的所谓“本源能量”!
这已经不是掠夺,这是虐杀!而他自己,就是那个手持鞭子的刽子手。
「指令已确认。请执行员规划引导方案,于下次状态确认时执行。」系统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布置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工作。
陆清安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制住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吼。他不能拒绝,不能质疑。他必须像个真正的工具一样,冷静、高效地去执行。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实时扫描图上。凌烨的生命光点依旧停留在那个洞穴里,移动极其微弱,像是在积蓄着最后一点力气,又像是在无声地对抗着命运的碾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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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坑深处,洞穴内。
寒冷是第一种感知,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穿皮肉,钻入骨髓。凌烨在模糊的意识中沉浮,感觉自己正坠向一个无边无际的冰窟。伤口处的剧痛已经变得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命力正在从四肢百骸抽离的虚弱感。
死了吗?或许吧。这样……也好。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瞬间,一丝奇异的、与他处截然不同的暖意,忽然包裹住了他。那暖意很微弱,却异常执着,驱散了些许蚀骨的寒冷,像是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了部分死亡的阴影。
是……那件外套?
混乱的思绪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是那个背叛者……陆清安留下的?为什么?是怜悯?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监控?
他不想思考,也没有力气思考。但那点微弱的暖意,却像是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他近乎枯竭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求生的本能,在绝境的土壤里,总是异常顽强。哪怕只有一丝不合常理的暖意,也足以让即将熄灭的火星,重新获得一点点燃烧的氧气。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触碰到身上那件不属于自己的、带着陌生气息的防护外套。冰凉的指尖感受到一点残留的温度。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还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他要知道真相,要知道那个站在法庭上,用冰冷话语将他推入深渊的人,到底是谁?那不合常理的暖意,又究竟是什么?
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力量,从身体深处挣扎着涌出。他开始尝试调动几乎僵硬的肌肉,试图积攒起一点点移动的力气。每一下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腿上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黑暗的洞穴中,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和那份来自“敌人”的、充满矛盾的微弱暖意,陪伴着他与死亡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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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测站内,陆清安看着屏幕上那个似乎比之前稍微活跃了一点的生命光点,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凌烨在挣扎,在试图活下去。而这挣扎,却即将被自己引导向更深的绝境。
他调出系统传输过来的矿坑核心区域坐标,以及那条所谓的“最佳引导路线”。那路线蜿蜒曲折,途经数处标注着“结构脆弱”、“高辐射”、“未知风险”的区域。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凌烨拖着伤腿,在黑暗崎岖的坑道中艰难前行的画面,而自己,则要在一旁,扮演那个冷酷的“引导者”。
下一次状态确认,他该如何面对凌烨?那刚刚因为一丝暖意而可能重新燃起一点点求生之火的眼神,是否会因为他的“引导”,而彻底化为灰烬?
再次踏入矿坑,陆清安感觉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良心上。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和放射性颗粒,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系统提供的“最佳引导路线”如同一条毒蛇,盘踞在他的导航器屏幕上,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他来到那个熟悉的洞穴。头盔灯的光芒扫过,凌烨依旧靠坐在原处,但状态似乎有了一丝微小的变化。
他依旧闭着眼,脸色苍白,但之前那种完全放弃的死寂感减弱了些许,紧蹙的眉宇间似乎凝聚着一股硬撑着的、不肯服输的力道。盖在他身上的那件外套,被他无意识地用一只手攥紧了一角。
看到这一幕,陆清安心中五味杂陈。那点微弱的暖意,似乎真的唤醒了一点对方的求生欲。而这,却让他接下来的行动显得更加残忍。
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该如何开口?如何“引导”?直接下达命令?那与驱赶牲畜何异?
凌烨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睫毛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只是攥着外套一角的手,指节更加用力了些,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陆清安深吸一口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透过面罩,带着他自己都厌恶的、刻意营造的冷静:“还能动吗?”
凌烨没有回应,仿佛睡着了一般。
陆清安继续按照“剧本”说道:“根据监测,这片区域结构稳定性持续下降,不适合久留。”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然后抛出了真正的目的,“东侧第三条岔路深处,探测到相对稳定的地质结构和可能的冷凝水汇集点。如果你想活下去,最好转移过去。”
他给出了一个“建议”,一个看似合理的生存选择,隐藏了其背后通往核心区域的陷阱性质。坐标是系统给的,所谓的“稳定”和“水源”,不过是引诱猎物步入更危险区域的诱饵。
凌烨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疲惫不堪,但深处却燃着两点冰冷的、审视的火焰。他看向陆清安,目光像是要穿透那层防护面罩,直抵他灵魂深处。
“为什么?”他嘶哑地问,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执拗,“告诉我……真正的理由。”
陆清安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几乎要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溃败。他能说什么?说这是为了你好?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强行稳住心神,避开了那个问题,语气变得强硬了一些,更像是一个不耐烦的监督官:“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给你十分钟考虑。留下,或者……尝试抓住可能存在的生机。”他指了指东侧那条幽深黑暗的岔路,“选择权在你。”
说完,他不再看凌烨,转身走到洞穴另一侧,假装检查岩壁上的痕迹,实则是给自己一个喘息的空间,避免与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继续对视。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他身上,充满了不信任与探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洞穴内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陆清安的心悬在半空。他希望凌烨拒绝,宁愿他留在这里,至少暂时安全。但他又清楚地知道,留在这里,缺乏有效治疗和稳定水源,同样是慢性死亡。
终于,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陆清安猛地回头,看到凌烨正用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撑着身后的岩壁,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试图站起来。他的左腿根本无法受力,每一次尝试都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但他没有放弃,只是死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那倔强而狼狈的身影,像一把钝刀,在陆清安的心上来回切割。
他几乎要忍不住冲过去扶他一把。
但他不能。
他只能站在原地,像一个冷漠的观众,看着凌烨在无数次失败后,终于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依靠着岩壁和那根当作拐杖的金属碎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喘着粗气,身体因为脱力和疼痛而微微颤抖,但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
他看也没看陆清安,目光投向那条幽深的岔路,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然后,他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腿,一步一顿,极其缓慢地,朝着陆清安“指引”的方向,也是系统设定的陷阱,开始了艰难的挪动。
陆清安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看着他因为剧痛而时不时地停顿、喘息,看着那倔强的背影在昏暗的坑道中,显得如此孤寂而无助。
引导任务,成功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完成任务的感觉,只有一种亲手将希望推向悬崖的罪恶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灵魂上。
这条通往核心区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绝望。而他,是那个手持地图,引领着受刑人走向刑场的……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