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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保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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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以一种近乎残忍的速度向前狂奔,不容任何人停留。
期末考试,毕业典礼,一切按部就班,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校园里弥漫着离别的伤感与对未来的憧憬,这两种情绪交织,构成了高三毕业生们最后的主旋律。
毕业典礼在学校的礼堂举行,喧闹、热烈,又带着一丝程序化的感伤。
校领导冗长的致辞,学生代表激昂的发言,台下是穿着统一毕业服的学子们,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表情各异,有解脱,有不舍,有迷茫,也有坚定。
予池坐在人群中,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
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固执地、近乎贪婪地锁定在理科班区域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成渊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侧着脸和旁边的同学低声说着什么,嘴角带着浅浅的、符合此刻氛围的笑意。
阳光透过礼堂高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看起来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即将奔赴新旅程的轻松。
这份平静,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予池的心。
他真的要走了,而且,似乎走得毫无留恋。
典礼结束,人群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礼堂。
学生们迫不及待地冲向操场、教学楼、林荫道,抓住最后的时间合影留念,在校服上签名,拥抱,哭泣,大笑。
空气里充斥着一种末日狂欢般的喧嚣。
予池被人流推搡着,茫然地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还能做什么。
直到,他在那棵他们曾一起看过初雪的香樟树下,再次看到了成渊。
成渊正被几个同学围着拍照,他配合地摆出各种姿势,笑容灿烂,一如往昔。
予池停下脚步,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像一个局外人,静静地看着那片属于成渊的热闹。
仿佛心有灵犀,正在拍照的成渊忽然转过头,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他。
周围的喧嚣似乎在那一刻瞬间褪去。
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无声地对视着。
成渊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予池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他对身边的同学说了句什么,然后,朝着予池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予池的心尖上。
最终,他在予池面前站定。
两人之间,只剩下呼吸可闻的距离。
风吹过,香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还是成渊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要……合影吗?”
予池的心脏猛地一缩。
合影?留下最后的影像,作为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的墓碑吗?
他看着成渊的眼睛,那双他曾以为盛满了整个夏天阳光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深邃得让他看不清。
“好。”
鬼使神差地,予池点了点头。
他无法拒绝这最后的、可能是唯一的靠近。
成渊似乎松了口气,他转身,招呼不远处一个拿着相机的同学:“嘿,帮我们拍一张。”
同学跑了过来,笑着举起相机:“来来来,成渊,和你这位文科班的大学霸好朋友靠拢点!笑一个!”
“好朋友”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予池心上。
成渊伸出手,轻轻揽住了予池的肩膀。
那触碰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却让予池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能清晰地闻到成渊身上淡淡的、熟悉的皂角清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予池,”
成渊侧过头,在他耳边轻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看镜头。”
予池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相机镜头。
他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脸上的肌肉根本不听使唤。
“咔嚓!”
快门声轻响,定格了这一刻。
画面里,成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似乎有些勉强的微笑,而予池,则是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好了!”
同学放下相机,看了看预览,“啧,予池你怎么不笑啊?再来一张?”
“不用了。”
予池几乎是立刻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轻轻挣脱开成渊揽着他肩膀的手,那动作快得近乎失礼。
成渊的手臂僵在半空,然后缓缓放下。
他看着予池,眼神暗了暗,但什么也没说。
帮忙拍照的同学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讪讪地说了句“那你们聊”,便拿着相机跑开了。
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言的尴尬和悲伤。
“你,”
予池深吸一口气,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抬起头,看向成渊,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碎掉,“什么时候走?”
他终于问出了口。
这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
成渊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才低声回答:“下周三的飞机。”
下周三。
只剩下不到五天。
“去哪里?”
予池追问,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英国。”
成渊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复杂,“学建筑。”
果然。
予池在心里苦笑。
他的梦想,终究会带他去往更远、更广阔的天空。
“哦。”
予池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再也问不出别的话。
祝你顺利?一路顺风?这些客套的、苍白的话语,他一句也说不出口。
“予池。”
成渊忽然叫他的名字,语气郑重。
予池抬起头。
成渊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里,翻涌着予池从未见过的、激烈而痛苦的情绪。
他好像想说什么,想问什么,那呼之欲出的问题,几乎要让予池停止呼吸。
他会问吗?问自己为什么躲着他?问那张音乐会的门票?问这份沉默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予池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既害怕,又隐隐期待着他问出口。
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然而,成渊最终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予池无法解读的东西——有困惑,有不甘,有挣扎,或许还有一丝了然的悲伤?
最终,他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一句轻飘飘的:
“保重。”
说完这两个字,成渊没有再停留。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了那片属于他的、喧闹的人群,再也没有回头。
予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灿烂的阳光下,消失在欢声笑语里,如同水滴汇入大海,再也寻不见踪迹。
风依旧在吹,香樟树依旧沙沙作响。
阳光明媚得刺眼。
予池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从指缝中汹涌而出。
他们的最后一场对话,始于一句“要合影吗”,终于一句“保重”。
简短,克制,充满了未尽的言语和永恒的遗憾。
那张唯一的合影,成了他们青春故事里,最后的、凝固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