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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莫要……负了她 ...
公主府正厅,香烛肃然,烟气笔直上升,却驱不散骤然降临的沉闷。
内侍监王总管手持那道刺目的明黄绢帛,如同冰冷的石雕般立于厅中。
他面无表情地站立着,唯有眼底深处的精光泄露着内廷大监的城府。
他见到沈清弦与萧华棠并肩而来,他依礼躬身,动作标准得如同丈量过,口中道:“殿下,将军。” 声音平板无波。
随即,他无视长公主在场可能带来的缓冲,径直展开圣旨,目光落在帛书上,朗声宣读,字字清晰如冰珠坠地:
“诏曰:镇北大元帅、驸马都尉沈清弦,即刻入宫,于乾元殿见驾。钦此。”
旨意简短得近乎冷酷,没有任何缘由,没有任何修饰,只有一道不容置疑、带着森然寒气的命令。
厅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屏息垂首,空气凝滞。
“臣,领旨。”沈清弦撩袍,沉稳叩首,声音如古井无波。
乾元殿,那是皇帝日常处理军政机要、单独召见肱股重臣之所。
此刻突然召见,绝非寻常觐见那般简单。
两人相视,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警惕、凝重,以及无声的“放心”。
萧华棠心领神会,莲步轻移,上前一步。
她端庄地立在沈清弦稍前的位置,天生的皇家威仪自然流露,看向王总管,语气平和如水,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王公公,皇兄政务繁忙,不知此番急召驸马入宫,所为何事?”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实则锐利地捕捉着王总管脸上任何一丝松动。
王总管再次躬身,态度恭敬得无可挑剔,言辞却如同打磨过的卵石,圆滑得滴水不漏:
“回禀殿下,奴才只是奉旨行事,陛下心意高深,奴才愚钝,岂敢妄加揣测圣意?”
他微微抬起的眼皮下,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拂尘柄上,姿态谦卑,却将所有的试探都挡了回去。
萧华棠心知肚明再问无益,这位御前最得力的总管嘴严如铁。
她不再多言,只是转头望向沈清弦,几不可查地轻轻颔首。
那眼神沉静却蕴含力量,传递着明确的信息:一切小心,我在这里。
沈清弦接收到那目光中的支持,紧绷的下颌线条略微放松了一丝。
她微微抿唇,不再耽搁,对王总管沉声道:“有劳公公带路。”
随即,她挺直腰背,步履沉稳却带着武将特有的迅捷,随王总管大步流星地踏出正厅。
驶向皇宫的马车在空旷的御道上疾驰,车轮急促地碾过厚重的青石板,发出单调沉闷的“辘辘”声。
车厢内光线昏暗,沈清弦端坐其中,背脊挺直如枪,双眸紧闭。
表面的镇定下,头脑却在飞速运转,各种可能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北境狄人又有异动?
朝中御史借机弹劾?
还是……太后娘娘今日在凤仪宫那意味深长的默许态度,已经传入了皇帝的耳中?
帝后虽有时龃龉,但消息必然灵通……
太后的默许,对于执着于皇嗣与朝局稳定的皇帝而言,无疑是一根刺。
他此刻召见,是质问?是试探?还是更严厉的……处置?
萧华棠临别时那沉静支持的眼神,是她此刻唯一的心灵锚点。
乾元殿内,檀香清冽,却掩盖不住权力中心特有的冰冷威压。
皇帝萧景琰并未如常高踞龙椅,而是背对殿门,负手立于那幅巨大且标注着大梁万里疆域的山河图前。
他身姿挺拔,明黄的龙袍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尊贵,但那背影却透着一股沉重的孤高。
“臣沈清弦,参见陛下。”沈清弦入内,依礼深深叩拜,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
殿内一片沉寂,唯有更漏滴水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如同倒计时般敲在人心上。
皇帝仿佛没有听见,依旧凝视着疆域图上的某一点。
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一寸寸挤压着殿内的空气,也压在沈清弦紧绷的神经上。
良久,皇帝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如探照的炬火,锐利的审视落在沈清弦伏低的脊背上,更带想要剥开皮肉看透灵魂的探究。
他没有立刻让沈清弦起身,只是沉默着一步一步踱到她面前。
那明黄的袍角在她低垂的视野里移动,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尖。
“沈卿,”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丝毫喜怒,却字字千钧。
“北狄败退,边关暂安,你运筹帷幄,身先士卒,居功至伟。”
这是褒奖,亦是铺垫。
沈清弦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声音沉稳如旧,不见丝毫居功自傲:
“此乃臣分内之责,将士用命之功,臣不敢居功。”
“分内之责……”皇帝重复了一遍,语气微妙莫测,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
他踱开两步,旋身再次面对她,目光锁定了她的眼睛:
“那守护公主,令她凤体安康,心境愉悦,无忧无虑,这……可也是你分内之责?”
话题陡然转向,直指核心。
沈清弦心头猛地一凛,如同被冰冷的箭矢射中。
正题来了!
她强迫自己维持镇定,声音竭力平稳:“殿下是臣之妻,令殿下安康喜乐,顺遂无忧,自是臣之本分。”
她强调了“妻”与“本分”,试图将对话拉回夫妻伦常的范畴。
“本分?”皇帝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喉间逸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但那笑声里淬满了冰碴,毫无暖意:
“那你告诉朕,” 他倏然俯身,拉近了距离,那帝王独有的威压扑面而来,目光锐利如刀锋,几乎要将沈清弦的冷静割裂开来。
“你与华棠成婚已近三载,为何至今膝下犹虚?!
偌大公主府,冷清至此,这便是你尽的‘本分’?嗯?!”
最后那一声上扬的鼻音,蕴含着雷霆般的质问与不容置疑的压迫。
果然,终究还是绕回了这最致命的子嗣之事!
而且是由皇帝本人,在这象征最高权力的乾元殿,如此直接、如此赤裸地质问。
其分量和压力,远非皇后在凤仪宫那含蓄的施压可比。
帝后接连逼问,今日之势,恐怕难以再用“聚少离多”、“机缘未至”之类的借口轻易搪塞过去。
沈清弦袖中紧握的掌心瞬间沁出一层冰冷的薄汗。
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她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臂弯,声音艰涩而沉重,带着一种沉重的认命感:
“臣……无能,有负陛下圣恩,有负殿下……”
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安全的回答,也是将责任完全揽在自己身上的无奈之举。
“有负圣恩?”皇帝却像是被这回答彻底点燃。
他倏地逼得更近,气息几乎喷在沈清弦的头顶,那目光如同暴怒的鹰隼,锐利得几乎要撕开她的伪装:“朕看未必!朕看你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大殿:“?心有旁骛,力有不逮!?”
“还是说!你沈清弦根本就有——?难言之隐,无法尽人夫之责?!?”
轰——!
最后一句,如同九天惊雷直接在沈清弦的识海中炸开,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倒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后骤然停跳。
她猛地抬起头,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收缩,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苍白如纸。
难道……难道太后没有告知他棠棠那日的说辞?
还是他真的……知道了什么?!
身份的秘密暴露了?!恐惧,足以摧毁一切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深海,瞬间淹没了她!
她感到窒息,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所有的冷静、沉稳、伪装,在这直指核心、足以将她和萧华棠一同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赤裸质问面前,摇摇欲坠,寸寸龟裂。
她张了张嘴,试图辩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只有急促而压抑的喘息,泄露了她内心的滔天巨浪。
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檀香的气息变得粘稠。
唯有那更漏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清晰得如同丧钟,声声催命,砸在沈清弦紧绷欲断的神经上,也敲在皇帝沉默的审视里。
皇帝紧紧地、如同鹰隼攫住猎物般,盯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那瞬间褪去的血色、眼中无法掩饰的巨大惊惶、身体的僵硬颤抖、失语的狼狈……
这一切,都如同无声的证词,向他心中的猜测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他并未掌握确凿的铁证,但帝王的直觉、对沈清弦过往异常之处的洞察,以及太后近日那含糊其辞、透着无奈的态度传递出的信息,都大概地指着一个方向。
就在沈清弦感到大脑轰鸣,沉重的威压如同巨石般要将她的脊柱压垮之际
皇帝却突然毫无预兆地移开了那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
他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向殿内那扇巨大的雕花窗棂前,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渐渐染上暮色的宫苑。
那挺拔的背影依旧透着帝王的孤高,却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疲惫。
殿内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仿佛也随之消散了一丝。
良久,皇帝低沉疲惫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妥协的无奈:
“难道当真如太后所说那般?”
皇上的话语里明显带着一声叹息,仿佛抽走了殿内最后的杀气。
原来,太后还是说了的。
这让沈清弦松了口气,她低着头,双手抱拳:“臣……对不住长公主殿下,臣也曾想放殿下自由,承蒙殿下厚爱,臣……实在……”
沈清弦的话,被皇上打断,他依旧看着窗外,深吸了一口气:“那是我萧家欠你的。”
沈清弦听闻这话,赶紧跪倒在地:“皇上,臣万分感恩皇上给予机会,让臣大展才能,臣从不曾后悔!!”
皇上转过身来看着她,道:“……华棠那丫头,性子倔强,从小便是如此。
她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撞了南墙也未必回头。”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遥远而无奈的家事:“她既……一心维护于你……”
皇帝的话语在此处微微一顿,似乎在斟酌着分量,最终并未点破更深,“你莫要负了她。”
沈清弦怔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龙袍上威严的龙纹背影。
峰回路转!竟是如此猝不及防!
从雷霆万钧、直指要害的致命质问,到此刻这近乎轻描淡写的“莫要负了她”……
这剧烈的转折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皇帝并未回头,甚至没有给她消化这信息的时间,只是抬了抬手,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手掌随意地挥了挥。
他的语气恢复了帝王布置公务的寻常口吻,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质问从未发生:
“北境虽定,然西陲近来却不甚安宁。
朕已收到数封军报,西羌部落似有异动,频频骚扰边镇。
你回去后,仔细研读西陲舆图与近日军报,早做绸缪,以备不测。
退下吧。”
峰回路转,竟是如此!
从地狱边缘被骤然拉回,迎接她的不是恩赦,而是新的任务。
皇帝的心思,深沉似海,莫测如渊。
沈清弦强行压下心口翻涌的惊涛骇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臣……遵旨!”
她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后退,直到退出殿门。
直到走出乾元殿那象征着天子威严的重重门槛,被深秋傍晚骤然袭来的冷风一激,她才猛地一个激灵。
她这才感觉到背后那层薄薄的中衣,早已被冰凉的冷汗彻底浸透,紧紧黏在肌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皇帝今日,究竟是何意?
那雷霆质问,是赤裸裸的警告?是对真相的试探?还是……只是敲打敲打我,为了让我更用心的应对外敌?
她抬起头,望向已有点点寒星闪烁的夜空。
那深邃的苍穹沉默无言,没有任何人能给她答案。
唯有皇帝最后那句“西陲军报”的叮嘱,如同乌云般沉沉压在心头。
那看似平静的西陲边报,或许将成为下一个战争的漩涡汹涌中心。
作为自负的男人,面对一个所向披靡的将士,会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男儿,哪怕是被阉割了的男人。他们才不会认为女人能做到如此,特别是那个女人被豢养的年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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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莫要……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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