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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尘封日记的青春密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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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闸门，总是被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撬开。尘封的过往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将人淹没。
那是2006年的初秋，邱天的初三生活刚刚拉开帷幕。
窗外的蝉鸣声已带了倦意，阳光褪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温吞而懒散，透过玻璃窗，在摊开的化学课本上投下慵懒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粉笔灰和旧书本的味道。化学老师平缓无波的语调，像一首效果卓越的催眠曲，让整个教室都陷入一种昏昏欲沉的氛围。邱强撑着精神，努力将视线聚焦在密密麻麻的《元素周期表》上，但眼皮还是不听话地越来越重。
就在意识即将被睡意俘获的边界，余光里，同桌的周晏有了动静。
他那双总是闲不住的手，指节分明，正握着一支笔，在空白的草稿纸上漫无目的地滑动。起初只是杂乱的线条，但很快，一个模糊的轮廓开始显现——是奔腾的马蹄，飞扬的披风，继而，一杆凛冽的长枪划破纸面，一个英姿飒爽的武将形象跃然纸上。
“喂，”他忽然极轻地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神秘感，“你知道赵子龙吗？”
邱天猛地从昏沉中惊醒，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目光却无法从那张生动的画上移开。
她的这个反应，仿佛瞬间点燃了周晏的表达欲。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听众。他凑近了些，几乎是用气声，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长坂坡的七进七出，单骑救主的肝胆相照。那些遥远的历史故事，从他口中流淌出来，竟带着硝烟与马蹄声的鲜活气息，奇妙地驱散了化学课的沉闷。邱天听得入了神，连老师何时停下了讲课，用警告的目光扫视他们这边都未曾察觉。
他甚至兴奋地提出，有一张“特别帅”的赵子龙画像，可以发到她的邮箱。在得知她连邮箱都没有的时候，他脸上那种毫不掩饰的、仿佛看到“史前生物”的惊讶和嫌弃，让邱天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校服袖口。
然而，当老师的咳嗽声严厉响起时，他又能立刻变回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模样，只是桌下的手，却悄悄将那张画满了英雄梦的草稿纸，推到了她的课本旁边。
对于邱天而言，这节昏昏欲睡的化学课，这个画在草稿纸上的赵子龙，便是她与周晏——这个光芒万丈又让她不知所措的同桌——真正相识的开始。
从那以后，周晏似乎在他身边发现了一个安静的听众。
语文课讲到苏轼，他会突然歪过头，分享“日啖荔枝三百颗”后牙龈肿痛的趣闻；历史课上，他会将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与摇滚精神联系起来。邱天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直到那次，他随口吟出苏轼的《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那是一首课本外的冷门词，邱天却鬼使神差地接了下去，声音很轻，却一字不差：“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周晏愣住了，转头看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一点点亮起惊喜的光芒。“你背过？”
邱天轻轻点头，鼓起勇气小声补充：“我喜欢最后两句……‘拣尽寒枝不肯栖’。”像是一种孤独的坚守。
“没想到啊，邱天，”他笑了起来，那笑容明亮又直接，“你居然懂诗。”
那一刻，邱天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拂过。她藏在心底、被视为“无用”的爱好，第一次照进了理解的目光。那份孤独的欢喜，骤然间有了回响。
而周晏的目光，不止于诗词。
某个午休，他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忽然撕下草稿纸，尺子一挥，画出一个整齐的方格棋盘。“会下五子棋吗？”
邱天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周晏起初下得漫不经心，几步之后却渐渐坐直了身体。邱天的落子看似安静，却总能精准地堵住他的去路，甚至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五颗“×”已悄然连成一线。
他盯着棋盘，一脸不可置信，随即燃起熊熊斗志：“再来！”
周晏不知道，她内向的外表下，藏着一套缜密的逻辑思维，习惯于观察和计算。这特质在现实生活中略显笨拙，却在方寸棋盘上成了隐秘的武器。
所以，当周晏把棋盘递过来时，她心里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慌张，反而隐隐有一丝跃跃欲试。这是少数几个她可能不用靠运气，而是靠她自己都未曾重视的“小聪明”就能与他平等对抗的领域。
从此，五子棋成了他的执念。午休、课间，甚至自习课的间隙，他都会画好棋盘，发起挑战。他开始研究她的棋路，到后来，竟能在她落子前猜出意图——
“你下一步是不是要下这里？”他指着棋盘，眼睛亮得惊人。
邱天抬头，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浅浅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嗯。”
那个笑容很轻，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眼底漾开涟漪。他也笑了，是一种棋逢对手的畅快。
在这些时刻，邱天得以暂时挣脱那个敏感又自卑的坚硬外壳。诗词的平仄韵律与棋盘上的方寸经纬，为她构筑了一个短暂却坚固的王国。在这里，她不再是那个总低着头、躲在人群后的影子，而是可以与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平等对话，甚至偶尔能让他露出讶异与叹服神情的人。
那种微小却确切的“被看见”的感觉，如同幽暗土壤里埋藏太久的种子，终于窥见了一丝缝隙里透进的阳光。尽管短暂，却真实地温暖了她整个灰白单调的中学时代，成为记忆中为数不多的、闪着柔光的珍贵片段。
——
窗外的阳光偏移了几分，给满地的旧物镀上的那层暖金色渐渐淡去。邱天从悠长的回忆中缓缓抽离，指尖在那张画着赵子龙的草稿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要将那份来自旧时光的温度留存下来。
她没有立刻回答雯雯好奇的追问，只是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和而略带疏离的微笑。然后，她开始极其细致地整理散落一地的“宝藏”。
她先是将那张草稿纸小心地抚平对折，放回那沓厚厚的、写满诗词棋局的纸张最上面。接着，她把几本带锁的日记本整齐地码好，动作轻柔，像是怕惊扰了里面沉睡的少女心事。然后是同学录、贺卡、大头贴，每一件她都仔细地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按照原来的顺序和分类，一层层、一件件地放回最底层的抽屉。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无声地诉说着这些物件在她心中的分量，与她脸上那云淡风轻的表情形成了微妙的对比。
雯雯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在一旁帮忙递着东西。
当最后一件物品归位，邱天轻轻合上抽屉，仿佛将一整个青春岁月重新妥善封存。她这才转过身，看向雯雯，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没什么，”她笑了笑，眼神掠过那个已经关上的抽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都是些小时候胡乱写画的东西，无关紧要的。”
雯雯眨了眨大眼睛，似乎看穿了表姐的“口是心非”，但她乖巧地没有点破，只是挽住邱天的胳膊，笑嘻嘻地转移了话题：“姐，我饿了，咱们去看看姨妈做了什么好吃的吧！”
邱天顺势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安静的抽屉，然后拉着雯雯的手走出了房间。门轻轻合上，将满室的旧时光与窗外的喧嚣隔开。
——
大年初四，年味依旧浓郁，空气里还弥漫着鞭炮燃尽后的淡淡烟火气。邱天正窝在沙发里看书，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是那个名为“县一中2007届幸存者”（被阿杰强行改的）的四人群聊。
发起人自然是阿杰，消息一连串地蹦出来，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躁：
【阿杰】：@全体成员江湖救急！兄弟们！姐姐！十万火急！
【阿杰】：[哭丧脸表情包] 我可能要脱单了！但也可能要搞砸了！需要组织的力量！
群里安静了几秒，大概是另外两人在等他下文。邱天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屏幕。
【周晏】：说人话。
【小悠】：+1。你又惹什么麻烦了？
阿杰立刻倒豆子似的开始倾诉。原来过年期间，他在亲戚家打牌时，认识了他表弟邻居的同学，一个刚上大一的小姑娘。两人牌桌上相识，互加了微信，之后便每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阿杰】：小姑娘人挺可爱的，感觉对我好像也有点意思……但又不是那种特别热情的意思！就……不温不火的，搞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阿杰】：结果今天！她突然说，听说市里新开了一家密室逃脱，好像挺有意思的！这不明摆着是暗示吗？！机会啊兄弟们！
看到这里，邱天大概猜到阿杰想干什么了。
果然，阿杰接着发出了求救信号：
【阿杰】：但是有两个问题！第一，从咱这儿到市里，开车得将近一个小时呢！你们懂的……我……我驾照考了三次了还没过……[尴尬挠头表情]
【周晏】：……所以你需要个司机。
【阿杰】：晏哥明鉴！第二！更重要！我自己单独约她去吧，怕她不同意，也怕万一路上或者玩的时候冷场，我这张嘴你们知道的，万一说错话就全完了！
【阿杰】：所以！想请@所有人各位大佬出山！帮小弟撑撑场子，当一下僚机！有你们在，气氛肯定能带起来！
群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小悠】：所以重点是，你需要晏哥当司机，还需要邱天和我当气氛组兼保险丝。
【周晏】：[点烟沉思表情] 合着我们是你的追妹工具人套餐？
【阿杰】：[双手合十疯狂鞠躬表情] 事成之后！火锅烧烤随你们挑！我请客！一条龙服务！
邱天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消息，尤其是阿杰对周晏和她的那种莫名的“信赖”，忍不住笑了笑。她倒是没什么事，去玩玩也无妨。她正准备回复，周晏的消息先跳了出来。
【周晏】：行吧，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时间？
【阿杰】：明天下午怎么样？我问过小姑娘了，她有空！
【周晏】：@邱天你呢？
邱天看着周晏直接@她，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回复道：
【邱天】：可以，有空。
【阿杰】：太好了！！！谢谢姐！谢谢晏哥！谢谢小悠！我爱你们！[疯狂比心表情包]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放下手机，邱天仿佛已经能预见到明天车上和密室里，阿杰那副紧张又殷勤的模样，以及周晏可能出现的、带着点看戏意味的调侃笑容。
她忽然觉得，这个春节，过得比想象中更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