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庇护 ...
-
录制暂停的几分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林辰僵立在舞台上，耳边仿佛还回荡着自己那声刺耳的破音，以及苏景沉稳的救场声。工作人员假装忙碌地检查着并不存在的设备问题，台下粉丝们窃窃私语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而最让他无法承受的，是苏景那个平静的眼神。没有指责，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这比任何激烈的反击都更让他无地自容。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从舞台中央退到边缘，靠在冰冷的钢铁支架上，试图汲取一点冷静。苏景已经回到了键盘前，微微低着头，调试着音色，侧影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单薄而专注，仿佛刚才那个挺身而出的人不是他。
“设备问题已经排除，我们准备重新开始。”导演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林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不能再次失误。他走到麦前，与苏景交换了一个眼神。苏景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是纯粹的鼓励，仿佛在说“你可以的”。
这种纯粹的信任，让林辰的心口又是一阵闷痛。
音乐再次响起。
这一次，林辰强行压下了所有翻腾的情绪，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歌曲本身。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稳定和力量，甚至因为刚才的失控而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反而意外地贴合了歌曲想要表达的内核。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然而，就在歌曲进行到最高潮，林辰完全投入演唱，苏景的指尖在键盘上奏出激昂澎湃的乐章时
“嘎吱——！”
一声金属扭曲的异响，突兀地插入了音乐中。
所有人都是一愣。
林辰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他们头顶上方，一个用来悬挂灯具和音响的、锈迹斑斑的巨型金属设备架，正以一种缓慢却无可挽回的姿态，倾斜、解体。
焊接点似乎因为长期的锈蚀和刚才排练时的震动而断裂，沉重的钢铁骨架带着上面固定的几盏大功率舞台灯和音响设备，如同慢镜头般，朝着舞台正中央，也就是林辰所站的位置，轰然砸落。
“小心——！”
惊呼声、尖叫声瞬间炸开，台下乱成一团。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林辰仰着头，瞳孔里倒映着那片不断放大的、死亡的阴影，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侧后方猛冲过来，狠狠地撞在他身上。
“砰！”
林辰被撞得踉跄着扑倒在地，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而几乎在他倒地的同一瞬间，身后传来了沉重金属砸落在地面的巨大轰鸣声，以及一声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痛苦的闷哼。
“哗啦——！”碎裂的灯具玻璃和零件四处飞溅。
灰尘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
林辰被撞得头晕眼花，他挣扎着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散落一地的，还在闪烁着电火花的设备残骸，那些距离他刚才站立的位置不到半米。
如果他还在那里……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然后，他才感觉到压在他背上的人，以及背后传来的，温热而黏腻的触感。
他猛地翻身。
苏景就倒在他身边，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冷汗，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脸上，镜片都有了裂痕。他的一条手臂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弯曲着，护在自己的头颈部位，而他的肩膀和后背，一片狼藉，白色的衬衫被划破，渗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布料，还有不少细小的玻璃碎片嵌在上面。最触目惊心的是，一段不算太粗但边缘锋利的断裂钢管，擦着他的手臂划过，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汩汩
他用自己的身体，为林辰构筑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三角区，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和飞溅的碎片。
“苏景！”林辰的声音变了调，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手指颤抖着，却不敢触碰他满身的伤痕，“苏景！你怎么样？你……”
苏景艰难地睁开眼，镜片后的眼神因为疼痛而有些涣散，但看到林辰完好无损地在他面前时，那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安心的情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抽气，眉头因为剧痛而紧紧皱起。
“医护！快叫医护！”林辰猛地回头，朝着已经吓傻的工作人员嘶吼，眼睛瞬间布满了血丝。
现场彻底乱了套。导演组惊慌失措地喊着，安保人员试图维持秩序，粉丝们惊恐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医护人员迅速提着担架和急救箱冲了上来。
林辰被医护人员轻轻推开，他僵立在原地，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检查苏景的伤势，进行初步的止血和包扎。苏景始终咬着牙，没有发出太大的呻吟，只有那苍白的脸色和不断渗出的冷汗，昭示着他正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林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有关切，有确认他是否安好的急切，还有一丝……松了口气的释然？
林辰看着那不断被鲜血染红的纱布，看着苏景因为忍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即使在这种时候，依旧投向自己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眼神……
一直紧绷的某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恨意、愤怒、委屈、疑惑……所有构筑了他七年心防的情绪，在这一刻，被眼前这触目惊心的红色，冲刷得摇摇欲坠。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恨着他，却会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用身体来保护他？
为什么明明被他那样伤害，却还要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来维护他那可笑的尊严？
苏景被小心地抬上担架，准备送往医院。在经过林辰身边时，他费力地抬了抬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
林辰猛地跟上几步，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担架的边缘，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苏景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唇，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站在原地，看着救护车呼啸而去，消失在厂区的尽头。
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离他远去。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属于苏景的、尚未干涸的血迹，那红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庇护……
他用尽全力筑起的复仇高塔，在苏景沉默的，以血肉之躯构成的庇护面前，轰然坍塌，只剩下一片废墟，和废墟之中，那个不知所措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