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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破晓伊始 ...

  •   犹如即将干枯的水潭,终于注入清澈甘甜的活水。
      不是被人拉起,而是相濡以沫。
      是段夙凊自以为孤身挣扎于万物无光的夜色,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的光源;是他自以为浮于深渊,不上不下,却未曾料到,有人会主动游到自己身边;是他自以为灵魂是濒死的小兽,那人却上手揉揉小东西的脑袋,说“毛真软”。
      他不告诉自己要与世界和解,只讲它就是看到的那样糟糕,字字句句都是“我理解你”。他对自己没有同情,没有怜悯,而是笑着说“我们完全可以同舟共济,干它丫的”。他不说,他藏在那面具后的,是对自己最本质的接纳与珍视。
      不像是装的,除非他有别的动机。
      哦,可是自己都死了啊。
      除了还留有死前的部分记忆,这里永恒不变的奇异景象也是另一重证据。
      “那为什么我们的意识会存在于这里?”
      段夙凊垂首,用左手大拇指与食指指尖认真地捻了捻其中一朵风信子的花瓣,触感与现实无异,真实得可怕。
      话题有些跳脱,不过这也同时印证了其为“尘霜”的独特性——他总是以较为理性的思维去解析世界,可他同样不缺乏柔情与诗意。只是这样的段夙凊,目前只有自己知道。
      突然有点雀跃。
      沈未冥勾了勾唇,语调略微扬起。在段夙凊看来已是无比明显的愉悦情绪外露了。
      “可能是因为我们正在做梦吧……”

      “滴,滴,滴——”
      太阳照常升起,亘古不变地拔开夜色中寒冷的云雾,将新生与希望平等地酒向人间。
      从梦中突然抽离的感觉并不好受,特别是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段夙凊有点头痛。
      毕竟做梦的时候总是绝对自由的,身心都能得到极大的放松与恢复。而现实很大部分都是重复又单调的,这样的切换让人难以适应,又疲倦无力。
      不过他倒是很习惯了。因为在段夙凊的潜意识里,早就将那些不符合常理的幻梦当作了另一个总有惊喜出现的“现实”。所以这失落也不那么恼人了,只是存在于某处,便也足够让人心安。
      可另一位就不是这么认为的了。
      沈未冥十分讨厌梦醒时分的忘却。
      这像是小孩子恍然弄丢了自己最心爱的的玩具,又或是让人无从下手的题目,会使他产生一种迷失在无尽海洋中的失控感,找不到任何方向的慌乱。他真的很害怕这样的感觉。
      他得立马确认,确认现实的稳定与可控。
      于是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夏末,白昼时长渐减。
      橘红的落日西沉,海浪似的云霞铺满天空,却如烟花般美好而短暂,不久就被夺去了彩光,成为黑沉沉的积雨云。
      这或许是“云的成长”罢。无论童年时期如何大放异彩,却总也逃不出成为大人后的生搬硬套,最终也变不成小时候所期待的样子。
      人生的容错率确实很高,可社会的排异性更胜一筹。
      其实渺茫人生,在风雨中护住孩堤时的自己,才是第一要义。没人想成为被小王子所嘲笑的“无趣的大人”,可也没人能够真正做自己。
      正如统治者所提倡的“相对自由”,为了生存,人们也只能选择相对完善地保留自我。
      而有了自我,才有资本在此之上建立起独属于自己的三观,重新体验当下的人生。
      但这样的能力并不是生来就有的,它需要一个破茧成蝶的过程,且这重塑的过程往往痛苦而漫长。
      比如段夙凊两世都无可避免的休学。
      不过这并不代表思维模式也能同时切换到最优形态,大家都渴望时间。
      在不与大多数人思维模式接近的时候,“孤癖”才是段夙凊的底色。也正因如此,被人理解的感受显得犹为陌生与珍贵。
      他这一天都很心不在焉。
      梦中的触动实在强烈到无法忽视,这样灵魂的共鸣是段夙凊曾以为的可望而不可即,现在却幸运地被自己遇到。
      他垂眼盯着自己托着假枪杆的手,心中涌过一阵海啸。结果不是彻底冲垮自己的心理防线,而是稍稍将那隔在情感前的冰墙撞得振颤,开出细小却不容忽视的缝隙。
      命运弄人。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慨叹。

      夜色笼罩了这座孤岛。
      既使身边有着同龄人,段夙凊仍无法真正融入他们。但他并没有因此而难过,只是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四处遨游。
      “你说幸福啊,是那早已腐烂的玫瑰……”
      少年有些沙哑,又带着丝与往日不同的真情流露似的笑意的清唱,猛地刺穿包裹段风情的泡沫。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琥珀色的双眸因过于惊诧而瞪圆,直愣愣地望向照明灯下,那个正朝自己懒洋洋笑着的人。
      是他啊。
      两人的目光穿过人群,穿过黑暗与光明,在清冷的空气里无声地对撞着。一个是胜券在握的排衅,一个则是被突然剖开的震惊。
      为什么是他?他怎么知道的?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凭什么……凭什么能够这样毫无阻碍地闯入自己的世界?
      “直到你文字,深扎于我胸口绽放。”
      沈未冥的笑容更加无所顾及,段夙凊却后知后觉地收回了月光,眼底全是无措。
      他和自己同一个学校,这怎么可能?像他这样的条件完全没有必要来这里上学。除非家里有事,不支持他走常规路钱。
      按大款这样的性子,一定是主动地不服从管教。
      沈未冥后面唱了什么,教官和同学们又有什么样的反应,段夙凊都置若罔闻。他只戒备地瞟了眼已经移开目光的沈未冥,向教官借口上厕所便离开了篮球场。
      如果自己没听错,那人唱的第一句歌词,是自己最新写出的一句现代诗。
      世上绝不可能有这么多巧合——在自己从未见过他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全名,又知晓自己的学校、年级、班级,甚至是自己从未示人的随笔手稿。这人很大概率私下非法调查自己,可那小本子因为随时都要用到,除了睡觉都不离自己的身,也从来没丢过,那他是怎么知道内容的呢?
      段夙凊难得在这些生活琐事上因找不到答案而气恼。不同于曾导致他休学的那个因爱生恨的智力障碍,他甚至想不出自己与那大款的因果。在自己看来,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动机促使他关注自己。所以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不合常理,与此同时对它的失控感远越那点探究欲与新奇。
      他按下水龙头的开关,准备用冷水冲把脸再回队伍,余光却瞟到身旁走来一人。不等他反应,那人便笑嘻嘻地开口:
      “好巧哦,我们又见面啦。”
      段夙凊改为用水洗了洗手。冰凉的自来水在声控灯下近似无物,只瞧见一双生得漂亮却不女相的素手微蜷着,像是正依偎着互相取暖。
      他侧头弯眸,朝来人露出个毫无破绽的礼貌笑容:“‘好久不见’。”
      沈未冥虽有所准备,却依然被一句话击中片刻,愣了一秒。那一瞬间,他真以为段夙凊也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而他前世长达一年的梦境,都曾出现过这样的场面。
      在得知“尘霜”真实身份的每一分每一秒,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与幻想:假如自己早一点知道这个人的秘密,是不是就能少一个悲剧……而当一切都结束后,在段夙凊的签售上,他是否会对自己浅笑着说句“好久不见”?
      意料之中。
      段夙凊心中大体有了数。
      不就是替身白月光么,看在那台相机的份上,陪他玩玩喽。
      “对了,还不知道你名字呢。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沈未冥。‘天色未冥’的‘未冥’。我在1班,有空一块玩儿啊?”
      沈未冥装作无事发生,用笑掩盖住心底的惊惶,朝段风清伸出右手。
      “很高兴认识你。‘临深履薄,夙兴温凊’,段夙凊。高一(2)班。”
      奉陪到底。
      段夙凊温和地握了握他伸过来的那只手,不急不燥。
      只要有机会接近,自己便有足够的把握看清这个人的目的,完美脱身。报恩与观察一举两得,筹码很诱人啊。
      沈未冥还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已成为了痴傻的情种,只欣喜于终于马他牵线搭桥了,也算是走出第一步。
      犹如无波海面下的暗流涌动,隔着层人皮,谁也不晓得对方心中真正的所思所感。上天的考验亦是人间的乐趣,过不过的去这个坎,同样是各人的造化了。
      夜深,月明星稀。晚风静悄悄地游历四周,无不自由。
      不甚唯美的开篇,二人都不觉今日是个足以改变其人生轨迹的伊始。对于段夙凊来说,这不过是个送上门来的长久乐趣;而对沈未冥而言,也只是出于同病相怜的不忍。
      长相厮守的念头,怕是还得耐着性子慢慢琢磨,才能够显现了。

      狭窄老旧的水泥台阶上,声控灯暖色的光芒轻纱般铺满了整个空间。
      段夙凊两阶一跨地迈着步子,思索着如何获取更多信息,并确认自己的猜想。
      似乎上学都有了另一重动力——观察有趣的人类。这真是生活给他的小惊喜了,即使他只看到了事件的皮毛,也并不觉得会对自己的生活产生多大的影响。
      不知是第六感失灵,还是属实不是绊子。
      迈过最后一级阶梯,他掏出钥匙,熟练地开锁。
      两人宽的廊道井井有条,两侧堆放着收纳旧鞋的鞋架、叠好的废弃纸箱、暗蓝的工具箱、摆齐整的塑料带和饮料瓶等各式杂物。柔和黯淡的灯光在不远处亮着,收音机里传来不甚清晰的评书声。
      “话说在那大宋年间……”
      段夙凊换好鞋,侧身走过五六米长的门廊,看向分辨不出颜色的旧沙发上,正昏昏欲睡的男人。
      “爸,不是和您说了不用等我的嘛?”
      他语气里浸着无奈与关切。
      段宏斌睁开有些浑浊的双目,咳了几声。
      “哦,哎,我也才回来没多久嘛,就想着等等你啊。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我儿子出息,学习很忙的。”
      他老爹笑了笑,坐起身,沙发传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骗人,《杨家将》都重播到第一集了。您年纪也大了,要多注意休息啊。我能照顾好自己的,放宽心,爸。”
      段夙凊拉来一个折叠椅,姿态放松地坐在父亲身旁,神情是与面对外界时不同的安详与舒适。
      段宏斌挠了挠稀疏的花发,冲儿子眨眨眼,语气轻柔得像在哄小孩:
      “好啦,不说这个了。你今天也很累了吧,去看看沙发旁多出来了什么东西?”
      “都学会卖关子了啊……”
      段夙凊起身,开着老爸的玩笑。话罢,便停住了步子。
      “知道你喜欢,快打开瞧瞧还可以不?”
      那是一盒并不算多大的乐高机车模型。
      “爸……”
      他努力稳住声调因哽咽而产生的颤抖。
      “咋了,不喜欢?”
      段父的嗓音里带着困惑与愧疚。
      “抱歉啊小宝,老爸不是很懂这些……”
      他闭口不提自己走进实体店,面对那些聚光灯下五颜六色、看得人眼花缭乱的盒子时,格格不入的无措与尴尬;挑来挑去还是咬牙选择了,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最贵的那个;以及不知还需多少个不眠的日夜才能挣来那标价牌上的数字。
      他只希望能在寻常的日子里,多逗儿子开心。能让自己在外面遭了不知什么罪的儿子,回家来也能多笑笑,暂时忘记那些烦恼。
      他只歉疚自己给不了儿子更好的生活,连累从小懂事的儿子同自己一起被生活的苦难所折磨。
      儿子配得上更好的,自己却已经回天乏术了。
      “爸,我很喜欢,但你也不要太辛苦啊,不要得不偿失。”
      他当然知道父亲只顾付出,而不期望回报的心理。父亲沉默,将种种情绪埋在心底,双手将最好的都捧到自己面前,他却装做一点都不将就。
      可自己只要每天回家,能和父亲聊上几句就无比满足了。
      “行嘛。小宝,没有作业了吧,快洗洗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知道,您也立马去睡了。以后都别等我了啊,注意身体。”
      段夙凊深吸一口气,拿起乐高盒,转身打断了父亲的唠叨,表情严肃又有点可爱。
      “我要看看您进房间。”
      段父摇了摇头,叹口气:
      “你呀,我又不会半夜飞出家门,少□□的心了。”
      “对了,您喂过狗了么?”
      “那当然了,我记性可好着呢。还带邦邦下去绕了一个多小时。”
      “等我正式开学您就不用这么忙了。还是像上学期那样办个中午晚上的出校证,我有时间管它。”
      “都依你啊,不过我也挺喜欢遛这狗的,听话。”
      “好哦,您有时间当然是好的。快睡觉去。”
      “是了是了……”

      段夙凊简单冲了个澡,用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先去看了看熟睡的狗,才走进卧室。
      “啪”的一声,不甚明亮的白光瞬间洒满这个不到十平米的房间。卧室里只摆着简单的床、书桌、衣柜。米棕色的木制家具整洁,未落一丝灰尘。
      他将毛巾搭在椅背上,坐在书桌前拼了会儿乐高,又拿过书堆上最顶层一本空白封面的笔记本,翻动时视线略过扉页浅黄上青涩歪扭的字迹。
      [妈妈在2005年的时候就和爸爸离婚了,从今天开始就不要老问别人“妈妈去哪了”。不要那么奇怪。]
      段夙凊的手拂过那有着轻微凹凸的纸张,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自己的记性从小就有些反常,于是才有了这备忘的话语。
      不是说难记住,而是会选择性地遗忘些东西。
      比如,现在的段夙凊对父母曾经离婚依旧没有任何印象。
      至于母亲为何常不在家,或许是去出差了吧。

      段父躺在黑暗里,目光里满是担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破晓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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