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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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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未婚夫在救我的路上爱上了别人。
没关系,我也爱上了他的死对头。
虽然那时他已经成了腿不能行的废人。
所有人都笑我疯了,赌气押上一生,只有我知道,爱与誓言,从不是挂在嘴边的空话。
后来,他重新披上玄甲,拥我驭寒驹,踏碎琼瑶夜。
我们从未失信于彼此。
……
达官百姓人人皆知,我是京城第一贵女——作为丞相府唯一的嫡女,自幼容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出众,及笄后,更是与礼部尚书之子裴临安定下婚约。
裴临安芝兰玉树,是所有人眼中的「良婿」,只是我自从在学堂撞见他殴打小厮时便知道,这不过是个恃强凌弱的草包。
十六岁那年,裴尚书下定决心,将儿子托付给旧友萧将军,让其随萧家军一同赴往沙场历练。
归来那日,街头彩旗招展,我随爹一同相迎。
裴临安似乎没有分毫变化,只是眼底的怯懦更深一层,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再次抬眼,却注意到队伍末尾沉默地跟着一个少年,他坐在轮椅上,背后立着一把重刀,寒光凛凛,我直被逼得偏开眼。
爹恰到好处地开口「这是萧将军的第九子,萧淮羽,萧将最以他为傲,传闻他用兵入神,是天生的将才。」
我一愣,「那他现在……」
「唉,临安那孩子尚年幼,夜晚误入狼窝,乱了方寸,萧淮羽发现后只身营救,让他去搬救兵,不知怎地最后还是……」
我暗自感叹萧将军宽厚,裴临安自己都顾不上,又怎会救助他人,只可惜了这位少年英才。
我想得正出神,却陡然对上了萧淮羽的眼睛。
呼吸仿佛停了一瞬,他的眼睛出乎意料得干净,我试图寻找类似不甘或厌恶的情绪,但并没有。
佛珠被我攥紧,我匆忙转过身,一路快步走回丞相府。
第二次见萧淮羽,是一年后。
既裴临安归来,我便自请拜入青溪长老门下,随其学习医术,一方面,可以逃避婚约,另一方面,我始终记得那日萧淮羽的眼神,每每想起,都会增生几分不舒服。
听说他前几月随军南行,如今就快回朝了。
我从南郊回城,忽遇大雪,不得以只能前往附近的寺庙躲避。
这里荒废许久,只有几尊残破的佛像,寺庙外寒风怒号,婢女小荷拉紧我的袖子,我们紧挨着墙壁蹲下。
天色一点点变暗,雪势却愈发猛烈,小荷颤抖的动作突然停下,我猛地睁大眼睛,对上一双冒着绿光的眸子。
狼。
我强撑着保持不动,心下快速地闪过几个念头:这几日裴尚书日日让裴临安到城门口迎我,他等不到我,应当会寻来,若是不来…
正当我心乱成一团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闪至我面前。
他肩臂宽厚,足以把我笼罩在身后,虽着玄色常服,我却不觉压迫。
只是腰腹以下,是一把轮椅。
萧淮羽来了。
他带的人不多,三两下便将那狼枭首,血液迸发出来时,他微微侧身,刚好挡住了我的视线。
沉默片刻,他向我微微颔首,「雪大风急,在下只能带人借住在此,姑娘莫怪。」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萧淮羽等人在入口处席地而坐,与我隔了很远的距离。
我定了定,犹豫着开口,「将军的腿可还好?」
萧淮羽拭刀的动作一顿,「无甚,都是旧伤了。」
「如若将军不介意的话,可否允许我为你号脉?」
萧淮羽抬起头,似乎是对我笑了笑,「号脉之后呢?我这伤口丑陋之极,还是不要污了姑娘的眼才好。」
我正要开口,小荷突然低声说,「小姐,雪停了。」
我抬眼望去,还真是。
我站起身,突然门外闯入一人。
裴临安看到我,似是松了一口气,「月儿,方才雪太大,我来晚了。」
我不答,只是看着他身侧虚揽的女子。
裴临安察觉到我的探究,支吾道,「我来的路上摔了一跤,是这位姑娘扶我到草屋处理了一下,我见她小意温柔…」
我冷笑了声,原来不是被雪困住了,是被温柔乡绊住了脚啊。
裴临安似乎还要说什么,却突然被身边的人按趴了身。
是萧淮羽,我暗叫不好,忘了此二人还有不小的过节了。
萧淮羽一手制住裴临安,一手握成拳,一次次往他身上砸去,其力道之狠,是奔着裴临安的性命去的。
我踉跄着上前,拉住萧淮羽的袖子,朝他摇头。
萧淮羽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临走时,对我留下一句「冒犯了」。
回城后,我冷眼看着裴临安将那女子带回了府,又怒气冲冲地乘车赶往太子府,一个时辰后,萧淮羽被召入宫。
我几乎彻夜未归,流言蜚语顿时传遍京城,爹娘又急又气,我却充耳不闻,径直入了宫。
午时,我在小荷的搀扶下走出宫门,跪了四个时辰,我为萧淮羽求来了「闭门思过」的从轻发落,也为自己求了一个未来。
两道关于我姻缘的圣旨传来,一纸废,一纸立。
废的自然是与裴临安的婚约,立的,则是我与萧淮羽的。
诏书的理由很是充分,官家女彻夜未归,与另一男子共处一室,此等损害名节之事,自然要萧淮羽负责。
整个京城一时哗然,若是放在过去,除去嫁入武将之家不免整日提心吊胆,倒也是一桩好姻缘。
可现在,萧淮羽足不能行,已然是一个前途无望的废人。
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整的几乎快要晕厥,爹也指着我大骂糊涂。
我不后悔,从学医那日开始,我便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了。
洞房花烛,金碧辉煌。
萧淮羽挑起我的盖头,我就这么跌入了他的眼睛。
彼时我恍然意识到,其实我与萧淮羽并不熟悉,但从今天起,我们的命运竟要捆绑在一起了。
面前的少年将军骨相锋利,脊背挺得笔直,似乎是执拗着不肯放松。
背后已经没有刀了,也要如此吗?
一种无端的刺痛涌了上来,我听见他开口「姑娘受累了。」
我扯出一个笑「夫妻一体,嫁给将军是我的福气,何来受累一说?」
「我身体抱恙,并非良人,承蒙姑娘垂怜,你我今日……若你不愿,不必洞房。」
我笑了笑,「萧淮羽,你在怕什么?」
萧淮羽错愕地看向我,我倾身向前,握住他的手。
「没关系,我不勉强你,只是…」
我的脸一点点靠近,直到彼此呼吸相闻,余光不经意间瞥到萧淮羽红得几近滴血的耳垂。
「你总得上来睡觉吧。」
在我的坚持下,我们还是同床共枕了,看着身边熟睡的脸庞,我突然感到很踏实,就像那日他挡在我身前一样,腿不能行又如何,我仍然放心把一切交给他。
夜深,我轻轻将手搭在萧淮羽膝盖上,闭上了眼。
成婚后的日子没有太多变化,萧淮羽白天早早出门,直至晚上才回来陪我用饭。府中下人皆以我为尊,管事嬷嬷行事周全,我倒也乐得清闲。
只是时间一长,难免会有一些无聊。
餐席间,我试探地问萧淮羽,能否让我为他号脉,都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拒绝了过去。
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沮丧,他反倒安慰我,「人各有命,没什么不好认的。」
我只是心疼,抓起一本医书挡住了蒙上水雾的眼睛。
半晌,萧淮羽开口道,「天上来前几日水患频发,天气闷热,滋生了瘟疫,你若不怕,可随我一同去安顿灾民。」
我眼睛一亮,「你真的让我去?」
萧淮羽失笑,「我何时管过你了。」
我想了想,「好像真是这样,你和别人的夫君都不一样,和爹也不一样,好像从来不管我做任何事。」
萧淮羽默了默,「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反正…我在,出不了什么大事。」
我仔细咂摸了萧淮羽的话,心像被猫抓了一样。
翌日,我们乔装过后,带着一行侍卫动身前往天上来。
圣上派来赈灾的人分立道路两侧,尽头支起了施粥和义诊的摊子,我看向萧淮羽,他从手下接过一张面纱,轻轻别在我脑后,随后拉着我来到义诊摊前。
萧淮羽与义诊的李太医是旧识,说明了我的情况后,李太医不住向我赞道「医者仁心「
萧淮羽被叫走前似乎想要叮嘱我什么,但看到我忙碌地穿梭在病人之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揉了揉我的发顶。
为病人送药时,一个孩童突然唤住了我,我蹲下身,轻声问他「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随后便跑开了。
我只觉奇怪,但并未多想。
暮色四起,我收起药材,吹灭了灯,准备回到和萧淮羽的落脚处,却再次撞见那个男孩。
他好像是特意等我结束,小跑过来,问我「姐姐,萧将军也来了吗?」
我一愣,随即警惕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男孩的眼睛左右飞快地瞥了瞥,上前一步,「我认得你。」
见我面露疑惑,他接着道「去年秋天,爹爹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我无事可做,就跑到了南边想投军,萧将军见我瘦弱,坚决不肯留我,任我如何哭闹都不肯。」
男孩腼腆地笑了笑,「后来我跟他说了家里的事,他还非要送我回来,走到半路的时候,就遇到了你。」
他伸手指了指我手上的药匣,「当时你也是这样,在为人诊病,萧将军在一旁看了你很久…」
我有些不敢相信听到的,所以萧淮羽,在那一夜的大雪之前,是见过我的?
我带着复杂的心情低头往前走,一时不察,迎面撞到了人,熟悉的声音响起,「姑娘,白天治病救人,晚上就要欺负有疾之人了?」
是萧淮羽。
我愣愣地盯着他,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躲开我的视线,我想起刚才男孩的话,上前一步,毫无预兆地抱住了萧淮羽。
萧淮羽被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一边拍了拍我的背,一边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用力逼回了眼泪,推着他慢慢走回了旅社。
一路无言。
熄灯前,我打破沉默,「萧淮羽。」
「嗯,我在。」
「你之前见过我。」
「……」
「为什么不说」
我翻了个身,「当时我还和裴临安有婚约在身,我以为…你会讨厌我。」
萧淮安笑了笑,吹灭了灯,躺在我身侧。
「我和他的事,与你没有干系。」
眼泪夺眶而出,我把头埋入他怀里,他总是这样,不会迁怒旁人,也从不让我为难,只知道自苦。
「萧淮安?」
「嗯?」
「下一次,让我看看你的腿吧。」
萧淮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我还是很开心。来日方长,总有能打开心结的一天。
但我忘了,天上来刚刚历经水灾,朝廷派来赈灾的人,白天都是在河边行走的。
萧淮安的旧伤复发了。
他的人都瞒着我,我等到晚上,只等来他让属下告诉我先休息。
我佯装答应,随即便偷偷跟在传信的人的身后,一路来到李太医处。
到了地方,我心下一凉,冲到卧房门前,萧淮羽的侍卫见来的人是我,只敢虚拦,我却不管不顾,莽撞地冲上前,侍卫的剑来不及收,生生将我脖子划破了皮。
血液流了出来,我却仿佛感觉不到,只是用力地拍打着门。
「萧淮羽,你开门。」
屋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阿月,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回去陪你。」
我再也忍不住哭腔,「萧淮羽,你算什么夫君,你是打算死在外面也不让我知道,留我做寡妇吗?!」
侍卫在旁边劝我,「夫人,您的伤要紧……」
下一秒,门被打开,我和萧淮羽四目相对,他叹了口气,「李太医,劳烦先给我夫人处理一下伤口。」
「不用」我硬邦邦地回到,「我自己可以。」
我抹干眼泪,三下两下给自己包扎好,走到萧淮羽面前蹲下,抬头盯着他的眼睛
「让我看看你的腿。」
萧淮羽闭了闭眼,任我卷起他的裤腿。
腿骨很完整,只是从膝盖蔓延而下的疤痕有些肿胀,血管膨胀起来,尤显触目惊心。
我抬手轻轻抚上去,李太医在一旁说道,「将军近日一直淌在水里,旧伤有些发炎,只需按时服药即可。」
我将手搭在萧淮羽的脉上,朝李太医颔首,「有劳了。」
「只是将军的腿疾……」
我移开手,坚定道,「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明日我为你施针。」
萧淮羽沉默片刻,「阿月,你不必如此,我已经接受。」
「我不接受!」
我猛地挽起袖子,纤细的胳膊上横陈着两道疤痕,
「嫁给你之前,我采过几千种草药,很多个晚上,我都不敢合眼,一昧的啃噬医术,爹娘说我疯魔,师父劝我不要太过执念。」
我有些委屈,「凭什么你要把我的真心拒之门外呢,从我学医那一天开始,我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我想救之人,我要填满他心中的缺憾。」
萧淮羽拂去我的泪,「我只是觉得拖累你。」
「你若真的这么想,就站起来,站起来把我推开,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连试都不敢试。」
我苦笑了一声,「像当初裴临安一样,你是不能从自己的战场逃走的。」
窗外似乎下起了雨,雨声淅淅沥沥,却也盖不住我压抑的抽气声,烛火跳动,打在萧淮羽的脸上,他脸上似乎也有泪痕。
我们注视着彼此,很久很久。
终于,萧淮安伸出了手,那双平日拿刀的手,此刻竟有些颤抖,他的手将我包裹住,指尖冰凉,却有力地将我握紧。
天上来的灾情在几天内被遏制下来,我拉着萧淮羽火速回了府。
鉴于他负伤已久,内服药效果已经不大,我决定为他施针。
第一次施针时,我紧张得手不住地颤,额头也冒出巨大的汗珠,萧淮羽原本还有些自觉难堪,到最后竟低声笑起了我。
笑就笑吧,我稳了稳心神,精准地落下每一针。
晚上,萧淮羽打趣我道,「我夫人若是做工匠,想必也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个。」
我面上笑了笑,心底却是荒凉。
萧淮羽的情况比我想的严重,几次施针下来,我几乎筋疲力尽,他的腿却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萧淮羽却总是安慰我,「日子长了,会好的。」
可日子究竟要多长呢,折磨你的每一日,都不算好日子。
正当我一筹莫展之时,有一位不速之客突然到访。
「裴临安?」听到小荷的禀报,我下意识地皱紧眉头。
「不见,把他赶走。」
小荷支支吾吾,「裴公子说,若是夫人不见他,就错过治好萧将军的唯一方法了。」
我沉思片刻,嘱咐道,「此事不要让将军知晓。」
「是」
再次见到裴临安,他仍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我不欲与他虚与委蛇,不耐烦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裴临安正了正身,递来一个匣子。
「这是什么?」
「无相紫苏。」
我心头大骇,是医书上记载的治疗腿疾的特效药材,只是生长于苦寒之地,极难采到。
「你怎么拿到的?」
「祖母曾被腿疾折磨数十年,祖父为了她去雪山采药,只可惜,等他赶回来,祖母已经过世。回京后,我爹便将这盒子给了我,让我去请罪。」
我双目圆睁,「那你为什么才拿出来?!」
裴临安一向温良的外表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因为我恨他。」
「可他救了你!」
「那又如何,他的存在,只会无时不刻地提醒我我有多无能。」
我被震惊地说不出话,良久,我摇摇头,「裴临安,你的爱和恨都太极端了,你可以爱上雪夜里救你的人,却不能对萧淮羽说一声抱歉,裴家长辈皆至纯至善,怎么会出你这样的后代?」
裴临安摊摊手,「随便吧,我送你这个,只是可怜你我年少之情。」
我点点头,「谢谢你的药,从今日起,便没有年少之情了,此后百年,将军府都不欢迎你。」
送走裴临安,我立刻回到书房,翻出压在箱底的医术,遵循指引,取无相紫苏入药。
晚上,萧淮羽归来,我盯着他一口一口把药吞入腹中,迫不及待地问,「感觉怎么样。
萧淮羽一字一顿道,「挺苦的。」
我气极,伸手打向萧淮羽,被他笑着躲开。
出手后,我愣了一下,我和萧淮羽之间,好像终于有了一丝夫妻的意味。
入夜,我躺在床上,仍是不甘心地问道,「萧淮羽,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吗?」
「有的」
「真的?!」
我一骨碌地爬起来,「那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我想让你别再动了,已经忍得很辛苦了。」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而后绯色席卷上来,只得用被子将整个脸蒙住。
旁边萧淮羽一边闷闷地笑,一边伸手揽过我。
我理了理思绪,重新开口,「萧淮羽。」
「嗯?」
「今天我见到裴临安了。」
我想起裴临安临走时对我说的话,「那天庙里他带来的女子,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
「你说他可不可笑,他说他也没有多喜欢那个女子,他喜欢的,只是比他弱势的人。」
我扯下被子,望向萧淮羽的眼睛,「他这样的人,才是最卑微的。」
我轻轻抱住萧淮羽,「你不要自卑。」
萧淮羽沉默片刻,把我的头搭在他胸口。
「夫人说得对,只是,你在我眼里,是值得最好的。」
「你就是最好的,萧淮羽,我从未如此按心意行事过,是你给了我另一片天地。」
萧淮羽浑厚的笑声在我耳边响起,我堪堪止住了眼泪。
第二天早上醒来,身侧已经空了,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我晃晃脑袋,准备出去走走。
春天已经过了,但桃花还开着,将军府的桃花花瓣洒满庭院,我看得正出神,忽然被人举了起来。
我惊呼出声,看见举我的人竟是萧淮羽,赶忙让他把我放下。
萧淮羽把我放下后,我迅速绕他走了一周,不可置信道,「你能站起来了?」
「多亏夫人,妙手回春,不过只能坚持片刻。」
我欣喜地红了眼,萧淮羽的眼睛也有些红,他的手仍然放在我腰后,我意识到时,不禁有些脸热,示意萧淮羽放开我。
他却装作看不懂我的暗示,反而上前一步,抵上我的额头。
下一秒,温热的呼吸覆了上来,我感受到了他嘴唇的温度。
过了几秒后,我开始回应他,一个月来的情绪陡然得到发泄,我们只想让彼此紧紧靠在一起,贪婪的摄取着对方的一切。
在我的坚持下,萧淮羽每天都在接受针灸和汤药的治疗,他能站起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的腿疾慢慢趋于痊愈,我却病倒了。
许是之前忧思过甚,这一病三四天都没能好。
萧淮羽几天都休沐在家,娘也赶来了将军府照料我。
每次娘坐在床边给我喂药时,萧淮羽都会站在一旁递碗递帕子,然后默默退出去,给我们留下空间。
娘有一次对我叹道,「本来还担心你嫁过来会受苦,现在看来,真该让京城那些闺秀瞧瞧你的郎婿,便再没人敢笑话你了。」
我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忍不住想到,以后,应该都会是好日子了吧。
十天后,我的病终于痊愈,这天萧淮羽回来得很晚,我问他缘由,也都被搪塞了过去。
正当我陷入「至亲至疏夫妻」的胡思乱想中时,萧淮羽突然推出一个锦盒,示意我打开。
我打开了锦盒,里面赫然摆着一套金饰,光是十二只钗子的纹样,都不尽相同。
我恍然意识到,今日是我们成婚一周年了。
「晚上绕路去金水门街取来了这个,所以归家晚了,阿月莫怪。」
我立刻摇摇头,笑道,「多谢将军。」
萧淮羽朝我扬了样眉,似乎并不满意。
我揣摩着他的表情,轻声开口,「那,多谢夫君。」
萧淮羽笑着将我拥入怀中,良久,他开口道,「我们再补一场婚仪吧。」
「嗯?」
「上一次,委屈你了。」
我笑出声,是了,上一次,他与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姑娘受累了。」
「我爹也快回来了。」
「嗯,他亲眼看到你站起来了,一定很欢喜」
萧淮羽低下头吻住我,声音含糊不清,「遇见你,我最欢喜。」
夜晚很长,除了身体贴在一起,都是虚度。
我与萧淮羽的汗融在一起,他那双拿刀的手此刻像抚摸珍宝一样,流经我身体的每一处,带来一阵阵颤栗,我忍不住陷得更深。
寒夜灵堂,白烛摇曳。
萧将军——萧淮羽的父亲带领萧家军收复南疆,自己却身中埋伏,万箭穿心。
萧淮羽一月前顶着风雪潜入大营,取回其父尸首,火烧营地,扶棺归京。
圣山感其壮烈,准许萧淮羽守灵一月。
萧淮羽跪了一个月。
直到今天,我收到了他父亲部下寄来的遗物。
一个精巧的机关匣,那位将领说,老将军临死前,让他务必带到。
「此物于我有性命之托,还望夫人破解机关,转交给小将军。」
我点点头,仔细钻研起匣子的机关。
父亲酷爱墨家机关之术,从小我便耳濡目染,因此破解起来对我并非难事。
随着「嗒」一声响,盒子里的东西展现在我眼前。
我缓缓捧起来,眼泪随之落下。
片刻后,我拿起笔,添了几句,随后便将盒子复原,抱着它来到灵堂。
萧淮羽闭目跪着,我跪坐在他身侧。
他睁开眼,看到我手上的东西,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这时爹留给你的。」
我一边说,手上动作却不停。
匣身无锁,却通体严丝合缝,不见开口。我指腹触到匣面中心微凹的圆形浮雕——那并非寻常纹饰,而是由九片弧形的玄木精密嵌合,环环相扣,形成一道繁复无比的机关锁。
烛光下,木质温润,每一片弧木上都以极细的银丝嵌着星宿图谱,唯有正中一片,刻着一个篆体的「始」字。
萧淮羽开口,声音沙哑, 「爹曾说,造物如做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我指尖压住「始」字,那片弧木轻轻内陷,发出极轻微的「咔」声。紧接着,仿佛星辰运转,其余八片弧木依次亮起微光,自行滑动、旋转、嵌套,发出节律清晰的轻响,最终严丝合缝地拼合成一个完美无缺的圆。
「铿——」
匣盖应声弹开。
里面没有金银珍宝,唯有一枚打磨光润的玄色玉珏,环形,却有一处细微的缺口,形似新月。玉旁压着一纸薄笺,萧老将军瘦硬熟悉的字迹刺入眼中:
「此生所憾,唯未能见尔人生圆满。此环若得圆满,乃父心慰。机关算尽,终需自悟。」
萧淮羽拿起那枚玉珏,触手生温,缺口处略显涩滞。
他凝视着匣盖内部那刚刚拼合完成的木质圆环,光滑无比,正与手中玉珏的缺口严丝合缝。
「爹留下的不是谜题,是答案。」
他颤抖着手,将那枚带缺的玉珏,轻轻放入木环之中。
玉珏与木环合二为一,天衣无缝,形成一个真正完美、再无缺憾的圆。
烛火猛地一跳。
温暖的光辉自那圆满的环中流淌出来,仿佛老将军临终前未能说出口的所有嘱托与期盼,都在这一刻,无声地将他笼罩。
我递过自己写的字条
「我会陪你一起,拥有一个尽力圆满的人生。」
萧淮羽终是俯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肩头剧烈颤动起来。
灵堂外风雪呜咽,而匣中那轮圆满,寂静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
12
良久,萧淮羽肩头的颤动渐渐平息。他抬起头,眼底的血色未退,却有一种破开重重迷雾的清明与坚定。他看向我,声音沙哑得厉害:「阿月。」
「我在。」
「爹要的圆满,不是玉珏的圆满。」他缓缓摊开手掌,凝视着那完美的圆环,「是萧家的,是我的,也是……你的。」
他扶着我的手臂,试图站起身。跪了整整一个月,他的双腿早已麻木不堪,加之旧伤初愈,身形猛地一晃。我立刻倾身,用尽全身力气撑住他。
我们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出这冰冷压抑的灵堂。门外风雪已歇,清冷的月光洒满庭院,照在未化的积雪上,折射出一片莹白的光晕。
老将军离世,萧淮羽并未正式接过兵权,圣上体恤他丧父新愈、腿疾初痊,只让他暂领了一份京畿巡防的闲职,有更多的时间留在家中。
我们的日子,开始慢起来。
午后,若是天气晴好,我们会一起出门。
他不喜马车拘束,若是路途不远,便与我携手步行。京城的长街短巷,渐渐熟悉了我们并肩的身影。萧淮羽步伐稳健,却总会下意识地配合我的步调,放缓速度。
我们会去茶楼听一段书,去西市淘换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或者,只是沿着护城河慢慢地走,看杨柳拂水,看夕阳给城墙镀上金边,久而久之,我再次成了京城闺秀人人艳羡的对象。
春三月,萧淮羽带我去了南边。
并非是那个伤心地,南疆,而是烟雨朦胧的江南。
我们乘一叶扁舟,滑过水乡古镇的石桥,在夜晚,共乘一匹骏马,踏碎无边黑夜。
南方的风湿润而温柔,吹散了他眉宇间最后一丝残余的沉郁。在那里,他只是我的夫君萧淮羽,一个会为我剥开晶莹的菱角,会因我一句「这花好看」便涉水去采撷的寻常男子。
从江南回来后不久,我便察觉了身体的变化。嗜睡,食欲不振,闻到些许油腥味便忍不住干呕。
我自己是医者,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心中涌上的狂喜如同暖流,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我没有立刻告诉萧淮羽,他现已重掌兵权,奉圣上之命在南疆清除敌寇。
萧淮羽归来那晚,我特意下厨,做了几样他爱吃的清淡小菜。
他回来时,看到桌上菜肴,眼中闪过讶然:「哪里劳得动夫人亲自下厨?」
我拉他坐下,盛了碗汤给他,然后静静地看着他喝。
萧淮羽察觉我的目光,抬起头,疑惑地看我:「怎么了?可是有事?」
我深吸一口气,握住他的手,引导着他的掌心,轻轻贴在我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他先是茫然,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骤然停滞,手掌也微微颤抖起来,目光紧紧锁住我,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看着他,眼角微微湿润,用力点了点头。
那一刻,萧淮羽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
震惊、狂喜、惶恐、……种种情绪在他眼中翻腾,最后尽数化为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差点带翻椅子,却又立刻意识到什么,动作变得无比轻柔,将脸埋在我膝上,双臂环住我的腰,久久没有抬头。
我只感到膝上的衣料,渐渐被温热的液体浸湿。
萧淮羽抬起头时,眼眶通红,笑得像个孩子。
他小心翼翼地抚摸我的小腹,声音轻得如同耳语:「真的?在这里?我们的……孩子?」
「嗯,我们的孩子。」我笑着,泪珠却滚落下来。
自此,将军府的重心彻底倾斜。
萧淮羽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公务,整日围着我打转。
我笑他太过紧张,他却一脸严肃:「医者不自医,夫人如今身子金贵,万事都得听我的。」
他亲自监督小厨房的膳食,将我所有略重些的医书都「没收」束之高阁,夜里我稍有翻身,他便会立刻惊醒,紧张地问是否不适。
孕中后期,我双腿浮肿得厉害,时常抽筋。
萧淮羽每晚睡前,都会端来热水,亲自为我沐足按摩,手法从最初的生涩到后来的熟练精准。
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恰到好处地缓解我的不适,有时还会对着我高高隆起的肚腹,一本正经地念兵书,美其名曰「胎教」,让孩子从小耳濡目染,将来继承祖父与父亲的衣钵。
我每每笑得不能自已,他却振振有词。
后来我才明白,萧家的男人,总是将虔诚贯彻始终。
分娩那日,产房外,据说战场上的「杀神「站成了一尊雕像,脸色比我这生孩子的人还要苍白。
听到屋内传来第一声响亮啼哭时,萧淮羽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无视产婆递上的孩子,扑到床边紧紧握住我的手,声音哽咽:「阿月……辛苦了……」
我虚弱地摇摇头,看向旁边襁褓中那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家伙:「看看我们的孩子。」
他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从产婆手中接过那个柔软的、小小的生命。
他的手臂僵硬,姿势笨拙,眼神却柔软得能滴出水来。那是我们的女儿,一个融合了我们血脉的小生命。
女儿取名「萧念宁」,取岁月静好,安宁长念之意。
小念宁的到来,让府中充满了稚子的欢笑,和大人的欢笑。
萧淮羽成了部下口中的「女儿奴」,那般握重刀、挽强弓的手,给孩子换尿布、喂米糊却细致得不得了。
他常常让念宁骑在自己脖子上,在院子里「驰骋」,逗得她咯咯直笑,或是抱着她,指着我认:「念宁看,那是娘亲,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娘亲。」
春光正好,院中的桃花又一次开得云蒸霞蔚。
我抱着咿咿呀呀学语的念宁,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萧淮羽站在桃树下,回眸看我们。
风吹过,落英缤纷,几瓣桃花拂过他的肩头,又调皮地落在念宁伸出的粉嫩小手上。
他走过来,俯身,将我连同女儿一起拥入怀中,怀抱温暖而坚实,隔绝了所有风雨。
「阿月,」萧淮羽低声说, 「你看,桃花又开了。」
我靠在他怀里,看着怀中女儿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瓣瓣桃花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是啊,桃花年年都会开。
「爹希望的,我们做到了吧。」
「一辈子那么长,我们要一起看看以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