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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聪 ...

  •   最后一个音符即将撕裂空气。

      岑愿的指尖压在冰凉的银弦上;右臂的肌肉已然绷紧;积蓄着足以让琴弓狂飙而出的力量;台下是黑压压的观众;无数道目光织成无形的网;聚焦于他和他手中那柄传承了数个世纪的小提琴。

      静。

      极致的静;在爆发之前。

      然后;世界在他耳边死去了。

      不是骤然降临的轰鸣;也不是渐行渐远的消退;而是一种绝对的;彻底的;剥离。

      声音像潮水般退去;留下荒芜的沙滩。琴弦的震动通过腮托传来;麻木地撞击着他的颌骨;却无法在听觉的深渊里激起一丝回响。他看见琴弓擦过琴弦;看见松香粉末飞扬如尘;看见台下观众屏息凝神的侧影。

      但他什么也听不见。

      预想中辉煌的收尾;没有了。应该响起的掌声;没有了。甚至连他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都沉入了那片万籁俱寂的深海。

      失聪。

      这两个字像毒蛇;在他过去一年的每一个夜晚啃噬他的心脏。如今;它在这最荣耀也最残酷的时刻;再次将他钉死在无声的十字架上。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像一个拙劣的;未曾完成的雕塑。台下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疑惑的低语像水面的涟漪般扩散开来。他看见前排的乐评人皱起了眉头;看见有人不解地交头接耳。

      耻辱感瞬间烧穿了他的脊椎。

      他猛地放下琴和弓;对着台下那片死寂的喧嚣;仓促地鞠了一躬。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他几乎是逃离了舞台;将那片真空般的寂静甩在身后。

      厚重的幕布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那些无声的目光。它们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

      经纪人李姐快步迎上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和担忧。“小愿;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吗。”她的嘴唇在动;岑愿只能依靠残存的读唇能力勉强辨认。

      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说什么呢。说他又一次失败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的耳朵背叛了。

      他径直走向休息室;反手锁上了门。世界被彻底关在外面;一个无声的世界。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昂贵的小提琴被随意地搁在脚边;像一件与他无关的器物。

      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那是肌肉记忆留下的最后余韵。他抬起手;看着这双曾经被赞誉为“被上帝亲吻过”的手。如今它们还在;技巧或许也还在;但那颗能捕捉、分辨、驾驭声音的灵魂;已经被生生剜走了。

      一年前那场莫名其妙的高烧;带走了他辨别音高的能力。世界变成了一个扭曲的;音准失真的地狱。对一个小提琴家而言;这是比死亡更残忍的判决。

      他试过一切方法;顶尖的医生;各种治疗方案。结论都是同一个;神经性耳聋;原因不明;治愈希望渺茫。

      他成了音乐界的废人。一个听不准音的演奏者;比一个完全不会演奏的人更可悲。

      地上的小提琴;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光。琴身的木纹像凝固的波纹。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甲在琴弦上轻轻一划。

      没有声音。

      但他仿佛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振动;沿着指尖;一路蔓延到手腕。像一丝微弱的电流。

      是幻觉吧。他苦涩地想。濒死之人总会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象。

      他闭上眼;试图驱散这无用的错觉。然而;就在他闭眼的刹那;一点极其黯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在他内部的“视野”中一闪而过。像投入深潭的一粒沙;瞬间就消失了。

      他猛地睁开眼;四周依旧寂静;一切如常。

      是太累了吧。精神长期紧绷导致的幻觉。他撑起身子;坐到化妆镜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漂亮躯壳。

      他不想再看;伸手想去拿卸妆棉。

      就在这时;头顶的灯光猛地闪烁起来;频率快得吓人。明灭不定;将房间切割成支离破碎的片段。

      怎么回事。电路故障。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闪烁达到了顶点;然后;啪的一声;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降临。

      不仅仅是视觉上的黑暗;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具有实质的黑暗;包裹住他;吞噬掉房间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源轮廓。连窗外城市惯有的霓虹光彩也消失了。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仿佛整个房间被连根拔起;抛入了无垠的虚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却听不见擂鼓般的声音;只有一种生理上的恶心和眩晕。

      这感觉持续了大概十几秒;或者更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然后;失重感骤然消失。

      他重重地跌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撞得他手肘生疼。

      黑暗依旧浓稠。

      他挣扎着坐起身;下意识地摸索四周。手指触到的不是休息室柔软的地毯;而是粗糙的;带着些许灰尘的木质地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混合着灰尘;腐朽的木材;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松香和铜锈的味道。

      这里不是他的休息室。

      恐惧像冰冷的蛇;沿着他的脊背缓缓爬升。

      他在地上摸索着;很快碰到了他掉落的小提琴和琴弓。他紧紧地将它们抱在怀里;这是此刻唯一熟悉的东西。

      渐渐地;他的眼睛开始适应这片黑暗。

      依稀能辨认出这是一个极其宽敞的空间。高耸的穹顶隐没在深邃的黑暗里;四周是环形的;一层层向上的结构;像……

      像音乐厅的观众席。

      而他此刻所处的位置;正是舞台的正中央。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他试图回忆;只记得灯光熄灭;失重感;然后就在这里了。绑架。恶作剧。都不可能。那种超越物理规则的转移方式;绝非人力所能及。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刺骨的意念;毫无征兆地强行灌入他的脑海。

      【副本:诅咒安魂曲;已开启。】

      【背景:月光音乐厅;曾以苛刻的乐评和挑剔的观众闻名。一场失败的演奏会后;所有听众与乐评人化为无法安息的亡灵。他们对音乐的执念;化为了永恒的诅咒。】

      【规则:登上舞台;演奏完整的乐曲取悦亡灵听众。演奏期间;不得出现任何一个错音。】

      【警告:失败者;将永驻于此;成为乐手雕像的一员;为亡灵们奏响永恒的安魂曲。】

      【玩家人数:2。】

      冰冷的提示音(如果那能算是声音的话)直接在意识中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副本。玩家。亡灵。规则。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他只在幻想作品中见过的概念——无限流恐怖游戏。

      而他;一个连音都听不准的失聪小提琴手;被选中了。规则偏偏是“不能出现一个错音”。

      荒谬。讽刺。命运仿佛对他开了一个恶劣至极的玩笑。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压抑的气音。

      不能出错。可他根本听不见;如何保证不出错。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舞台边缘。那里矗立着几尊姿态各异的雕像。它们穿着古典的乐手礼服;手持不同的乐器;脸上凝固着极致痛苦或狂热投入的表情;栩栩如生到了可怕的程度。它们的眼睛;似乎都在幽幽地注视着舞台中央的他。

      乐手雕像……失败者……

      一股寒意攫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舞台另一侧的阴影里;传来一个冷静得近乎漠然的声音。

      “看来;这次匹配到的队友;情况不太妙。”

      岑愿猛地转头。

      一个身形高挺的男人从阴影中缓步走出。光线太暗;看不清具体面容;只能隐约勾勒出利落的轮廓和宽阔的肩膀。他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与这个诡异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

      男人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指尖灵活地转动着。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光线;岑愿看清了;那是一张扑克牌。牌背是繁复的暗金色花纹。

      “你能听见规则提示。”男人停下脚步;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岑愿抿紧了唇;没有回答。他抱紧了怀里的小提琴;警惕地看着对方。

      男人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目光落在他怀中的小提琴上;又扫过他缺乏血色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指。

      “小提琴手。”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规则是‘不能出现一个错音’。你的手在抖;是紧张;还是……”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黑暗;“身体不适。”

      岑愿的心沉了下去。这个男人观察力太过敏锐。他强迫自己停止手指的颤抖;挺直了脊背。

      “与你无关。”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

      男人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在这里;队友的状态直接关系到生存概率。当然与我有关。”他向前走了两步;距离拉近;岑愿能更清楚地看到他。

      很英俊;但是一种缺乏人情味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英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在昏暗中; 依然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悉一切。

      “江屿白。”男人报上名字;算是自我介绍;“犯罪心理侧写师。”

      “岑愿。”他低声回应;没有提及过去的身份。那已经没有意义了。

      “岑愿。”江屿白重复了一遍;名字在他舌尖滚过;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规则明确了;需要登台演奏。你是专业人士;这应该是你的主场。”

      “主场。”岑愿几乎是咬着牙重复这个词;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

      “没错。”江屿白仿佛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或者说并不在意;“我的能力倾向于分析和推理;不擅长正面表演。所以;演奏部分由你负责。”他的语气理所当然;带着一种发号施令般的笃定。

      “我拒绝。”岑愿冷声说。让他登台;在无法听音的情况下演奏;无异于自杀;而且会立刻暴露他失聪的缺陷。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将弱点暴露给一个陌生的;看起来极度理性的“队友”;绝非明智之举。

      江屿白转动扑克牌的手指停住了。他看向岑愿;目光里带上了一丝审视。“理由。”

      “没有理由。”岑愿别开脸;“我不想上去。”

      “根据规则提示;‘登上舞台’是触发任务的条件。滞留台下;很可能被视为放弃任务或违反规则;后果未知但大概率致命。”江屿白的语速平稳;像在陈述一个数学定理;“你的拒绝;缺乏逻辑支撑;是非理性行为。”

      “那就当我是非理性好了。”岑愿梗着脖子;内心一片冰凉。他不能说出真相。

      江屿白沉默了几秒。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恐惧。”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岑愿心上;“你害怕登台。为什么。”

      岑愿的身体瞬间绷紧。

      “舞台恐惧症。还是……”江屿白的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剥离着他的伪装;“你对你的技艺;没有信心。”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岑愿最深的伤口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抱着琴的手臂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想反驳;想怒吼;想告诉这个男人他曾经拥有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的沉默;在江屿白眼中;似乎成了某种默认。

      “情绪化;抗拒任务;缺乏团队协作意识。”江屿白冷静地给出评判;像是在给一个案件嫌疑人做侧写;“你会大幅降低我们的生存概率。”

      他指尖的扑克牌再次转动起来;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清晰可闻。

      “我需要重新评估你的价值;以及……”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冰冷的警告;“在必要时;采取单独行动的可能性。”

      队友关系的裂痕;在降临这个诡异世界的第一分钟;就已然出现。而且;深不见底。

      岑愿咬紧了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是恐惧;也是愤怒。对这不公的命运;也对眼前这个冷漠到极点的男人。

      就在这时;那冰冷的意念提示再次降临。

      【第一首安魂曲;将于三分钟后开始。请玩家尽快登台准备。】

      【倒计时:180;179;178……】

      数字在意识里冰冷地跳动着;催命符一般。

      舞台下方;那片深邃的观众席黑暗中;开始亮起一点点幽绿色的光芒。像一只只缓缓睁开的眼睛。隐约能看到;那些“座位”上;开始浮现出模糊的;身着古老礼服的身影。它们寂静无声;但无数道冰冷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舞台之上。

      聚焦到了他和江屿白的身上。

      亡灵听众;已然就位。

      演奏;或者说;审判;即将开始。

      江屿白不再看岑愿;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观众席;又看向舞台上方;像是在计算着什么。他的扑克牌被收回了口袋;双手垂在身侧;姿态看似放松;实则像蓄势待发的猎豹。

      “时间不多了。”他淡淡地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我给你最后三十秒考虑。登台;或者……”他的目光扫过舞台边缘那些恐怖的乐手雕像;“留在这里;承担未知风险。”

      压力如山般倾泻在岑愿身上。

      他站在昏暗与光亮的边缘线前;前方是未知的绝境;后方是冰冷的“队友”。怀中的小提琴沉重得像一块铁。耳朵里是永恒的寂静;脑海中是规则冰冷的回响——不能有一个错音。

      他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倒计时的数字;在他脑海里无情地递减着。

      150;149;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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