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创世纪 ...
-
逻各斯城的图书馆更像一个庞大的数据枢纽。
没有实体书籍；只有一排排闪烁着幽光的终端和沉浸式信息读取舱。空气中弥漫着数据流动的轻微嗡鸣；冰冷而高效。
江屿白熟练地操作着终端；调阅城市日志；科研报告；社会管理档案。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眼神专注；屏幕上的数据流倒映在他深邃的瞳孔里；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舞台。
岑愿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像一个多余的影子。他尝试像江屿白那样去理解屏幕上滚动的复杂公式和逻辑推演；但那些冰冷的符号和线条只让他感到头晕目眩。在这个纯粹理性的殿堂里；他像个误入的异类；格格不入。
他闭上眼；试图避开这令人窒息的数据洪流。内在的视野里；依旧是一片平滑的银白；如同冻结的冰原。但当他将“感知”稍微投向那些沉浸在读取舱中的市民时；他“看”到了一些极其微弱；几乎被完全压抑的……灰色斑点。
那是……疲惫？迷茫？还是被强行镇压的情感残渣？
它们像雪白画布上不起眼的瑕疵；微小却顽固地存在着。
“找到了。”江屿白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岑愿睁开眼。
屏幕上显示着一份标为【最高优先级待解决项】的文件。标题是——《关于“创世纪”核心算法迭代停滞的分析报告》。
“创世纪”；是管理整个逻各斯城所有系统的中央人工智能。报告指出；“创世纪”在三百个标准周期前；其自我优化迭代进程陷入了无限循环的僵局。所有的逻辑路径都被穷举；所有的可能性都被计算；但它始终无法找到通向下一阶段的“最优解”。城市的发展也因此陷入了停滞。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江屿白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一个连‘创世纪’都无法用纯粹逻辑解决的难题。如果我们能提供突破性的思路；就能证明‘非理性思维模式’的价值。”
他快速浏览着报告细节；嘴里低声分析着；“僵局源于对‘完美’和‘绝对’的追求。所有的计算都在一个封闭的逻辑体系内进行；缺乏……变量。一个逻辑无法推导的；外部的变量。”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岑愿；目光灼灼；“就像上一个副本；你那种不合常理的‘净化’。那不属于任何已知的逻辑模型。我需要那种东西。”
岑愿愣住了。“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那只是……感觉。”
“那就抓住那种‘感觉’！”江屿白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把它用逻辑无法理解的方式表达出来！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筹码！”
就在这时；图书馆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几名制服警卫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之前在广场上那个因为触摸路灯杆而被逮捕的研究员。他看起来更加萎靡；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个闪烁着红光的金属镣铐。
警卫径直走向图书馆中央的管理台；与那里的管理员进行无声的数据交换。
江屿白立刻收回目光；压低声音对岑愿说；“不要看。继续我们的话题。关于‘创世纪’的僵局；你有什么非逻辑的想法？任何天马行空的念头都可以。”
岑愿的注意力却无法从那个研究员身上完全移开。他看到管理员调出了一份数据档案；投影在空气中。档案左上角是研究员的照片和编号——D-77。旁边清晰地标注着他的“罪名”——【多次情感溢出；高风险不稳定个体】。处理建议是——【建议执行深度格式化】。
深度格式化……听起来就像是被彻底抹除。
D-77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穿过空旷的大厅；再次落在了岑愿身上。那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求救；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认命。
他对着岑愿；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微笑。
然后；他抬起戴着镣铐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指了指地面。最后；他用口型无声地说：
“它……是空的。”
下一秒；警卫粗暴地将他转过身；押解着向图书馆深处的一个通道走去。那里似乎通往……处理中心。
岑愿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空的？什么空的？大脑？还是……
“岑愿！”江屿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警告；“集中注意力！我们的时间不多了！D-77的结局是他违反规则的必然。同情他只会让你的熵减值清零！”
岑愿猛地转过头；看向江屿白。他看着对方那张冷静到近乎无情的脸；一股压抑已久的怒火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冰冷；猛地冲上了头顶。
“必然？”他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微微颤抖；“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像处理一堆出错的代码一样？”
江屿白的眉头紧紧皱起；“注意你的言辞和情绪。你的熵减值正在波动。在这个城市；规则就是真理。违反规则；就要接受惩罚。这是维持社会运转的基础逻辑。”
“基础逻辑？”岑愿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如果逻辑的结果就是把人变成空洞的傀儡；那这种逻辑还有什么意义！”
“意义在于秩序和效率！”江屿白的语气也冷硬起来；“情感带来的只有混乱和痛苦！看看外面！没有战争；没有犯罪；没有无谓的内耗！这就是理性带来的完美世界！”
“完美？”岑愿指着D-77消失的方向；“那算什么？一个需要被格式化的错误？如果完美需要以抹杀所有‘人’的部分为代价；那它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完美！”
“你这是诡辩！”江屿白眼神锐利如刀；“用感性冲击理性；用个例否定整体！如果你的‘弦音’只能让你得出这种幼稚的结论；那它在面对‘创世纪’时将毫无用处！”
“也许它本来就不该用在这种地方！”岑愿脱口而出；“音乐不是工具！它……它是……”
它是什么？是他在无声世界里的唯一救赎？是他能与世界连接的桥梁？是他灵魂的回响？
他说不出来。在江屿白那套严丝合缝的逻辑面前；他所有感性的认知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无声的对峙在弥漫着数据流嗡鸣的图书馆里展开。
江屿白看着岑愿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和微微起伏的胸口；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但他很快将其压下；恢复了绝对的冷静。
“情绪化争论毫无意义。”他转过身；重新面向屏幕；“我会继续分析‘创世纪’的僵局。你；要么冷静下来提供有价值的‘非逻辑变量’；要么就保持安静；不要干扰我的工作。”
他的背影疏离而决绝；仿佛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岑愿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D-77消失的那个幽深通道。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席卷了他。
在这个绝对理性的城市里；他坚持的东西似乎一文不值。而身边这个唯一的同伴；他的逻辑和冷静；此刻更像是一种背叛。
他缓缓靠在一旁冰冷的金属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内在的视野里；那片平滑的银白色冰原；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痕。
裂痕之下；是汹涌的；被压抑的暗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