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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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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的光线似乎比之前更加昏沉。
那种无形的;来自音乐厅最深处的注视感并未随着第二首安魂曲的结束而消失;反而像不断积聚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角落。空气里腐朽的松香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陈旧的;类似于积年灰尘和羊皮纸混合的气味。
江屿白站在舞台中央;低头看着脚下光洁的木质地板。他的指尖夹着一张扑克牌;牌面是红桃K。牌面上国王的眼睛似乎正对着舞台后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最终考验要来了。”他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岑愿说;“规则可能会变化。”
岑愿靠坐在那根罗马柱下;闭着眼睛。他在努力调整呼吸;试图将那种“视觉化”的状态稳定下来。江屿白那句“无条件信任我的判断”像一道冰冷的箍;圈在他的大脑上。这感觉并不好;但他必须适应。听到江屿白的话;他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
“怎么变。”他的声音带着疲惫。
“不确定。”江屿白回答;“但根据‘诅咒安魂曲’这个名称;以及前两首曲子只是‘合格’和‘良好’的评价来看;最终可能需要真正意义上的‘安魂’;而不是单纯的取悦。”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岑愿膝上的小提琴。“你的能力;是关键。”
岑愿终于睁开眼;看向江屿白。“我连它到底是什么都还没弄明白。”
“一种高频共振。”江屿白走近几步;蹲下身;与他对视;“你看到的波纹;是声音能量实质化的体现。错音会产生不和谐的;带有破坏性的能量场;也就是那些猩红色的波纹;它们会刺激亡灵。而和谐的乐音;会产生稳定的;甚至带有净化效果的能量场。你之前无意识做到的;就是后者。”
他用手指在空中虚划了一道平滑的弧线。“你需要做的;不是‘演奏’一首曲子;而是‘构建’一个稳定的;足够强大的和谐能量场。用你们音乐术语来说;或许可以称之为……‘领域’。”
领域。这个词让岑愿心头一跳。这已经超出了普通演奏的范畴。
“我做不到。”他实话实说;“上次只是侥幸。”
“你必须做到。”江屿白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我的逻辑侧写显示;最终考验的破局点;有87.3%的概率落在你的‘弦音’上。我会负责找出那个‘点’;而你;负责在那个‘点’上;奏响最强的音。”
他的眼神像冰冷的探针;似乎要刺入岑愿的大脑;强行激活那份潜藏的力量。“没有侥幸;只有必然。把你的情绪;你的专注;你所有的一切;都压上去。”
就在这时;舞台后方那片深沉的黑暗开始蠕动。
像墨汁滴入清水;黑暗开始向舞台前方蔓延。所过之处;连舞台上原本微弱的光线都被吞噬。一股远比亡灵怨念更沉重;更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气息中夹杂着无数细碎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悲叹与啜泣。
冰冷的意念提示再次响起;但这次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扭曲的杂音。
【最终安魂曲……开启……】
【规则……以尔等之音……抚平……最深之怨……】
【目标……沉默的指挥家……】
杂音干扰了信息的完整性;但核心意思明确。最终BOSS出现了——“沉默的指挥家”。
蔓延的黑暗在舞台前方停了下来;凝聚成一个模糊的;穿着破烂燕尾服的高大人形。它没有面孔;头部的位置是一片旋转的黑暗涡流。它手中握着一根断裂的指挥棒;棒尖指向舞台上的两人。
没有声音;但一股强大的;带着强烈否定意味的精神冲击如同海啸般撞向两人。
岑愿感到脑袋像是被重锤击中;嗡的一声;眼前发黑;几乎晕厥。那些刚刚在他脑海中构建出的巴赫的乐谱影像;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江屿白也是身体一晃;但他立刻站稳。指尖的红桃K扑克牌爆发出强烈的红光;在他身前形成一面薄薄的光盾;勉强抵住了这股精神冲击。光盾剧烈波动;显然支撑得极为艰难。
“它……它在否定音乐本身。”江屿白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罕见的紧绷;“它在试图剥夺我们‘演奏’的意念!”
岑愿抱着头;痛苦地蜷缩起来。那种否定感是如此强烈;仿佛他过去二十多年对音乐的挚爱和追求都成了一个笑话。拉琴的欲望在迅速消退;手指变得僵硬。
“岑愿!”江屿白低吼一声;他手中的红桃K扑克牌光芒在迅速黯淡;“集中精神!回想你为什么要拉琴!”
为什么拉琴。
这个问题像一道微弱的电光;划过岑愿混沌的脑海。
不是为了掌声;不是为了荣耀;甚至不是为了证明什么。
最初的最初;只是因为喜欢。喜欢那弓弦摩擦时带来的震颤;喜欢那音符流淌时内心的充盈;喜欢用旋律构建世界的纯粹快乐。
即使失去了听觉;那份喜欢;真的就消失了吗。
在休息室里;指甲划过琴弦时感受到的那一丝微弱振动;以及那一闪而过的光……
那是什么。
是……回响。
灵魂的回响。
他猛地抬起头。眼前的黑暗和精神上的压迫感依旧存在;但有什么东西在他内心深处破土而出。他艰难地伸出手;抓住了地上的小提琴。
江屿白看到他的动作;眼神一凝。他毫不犹豫地撤掉了即将破碎的红桃K光盾;双手同时甩出两张扑克牌。
一张是黑桃A;化作数道黑色的锁链虚影;射向那个“沉默的指挥家”;试图短暂束缚它的行动。
另一张是梅花J;牌面化作一个不断跳动的;由光线构成的复杂公式;悬浮在岑愿面前。
“逻辑辅助;能量节点测算!”江屿白语速极快;“跟着公式的闪烁频率!那是它精神冲击的薄弱点!也是你能量场最佳的切入‘点’!”
岑愿根本看不懂那跳跃的公式。但他看懂了那闪烁的频率。那是一种奇特的节奏。
他架起琴;闭上了眼睛。
精神冲击如同狂风暴雨般再次袭来。比上一次更猛烈。否定;排斥;绝望的情绪像毒液一样试图注入他的意识。
但他不管了。
他不再去“回想”任何具体的乐曲。他将所有的意识;都沉入那份最初的“喜欢”里。沉入对“振动”和“回响”的本能感知中。
他奏响了一个悠长的单音。
不是巴赫;不是帕格尼尼;甚至不是任何已知的曲调。只是一个纯粹的;源自他此刻灵魂震颤的音。
闭眼的视野里;一片混沌的黑暗。精神冲击像黑色的巨浪;试图扑灭一切。
然而;在那片绝对的黑暗中;一点微弱的;近乎透明的乳白色光点;顽强地亮了起来。
像暴风雨夜海中唯一的灯塔。
光点很弱;却异常稳定。它随着他琴弓的拉动;缓缓荡漾开一圈圈柔和的光晕。
“沉默的指挥家”挥舞断裂指挥棒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那股强大的精神冲击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江屿白眼睛猛地亮起。“有效!继续!放大它!”
岑愿听不见他的喊声。但他能“看”到。看到那乳白色的光晕在黑暗的冲击下虽然摇曳;却并未熄灭。他能“感觉”到;自己奏出的音;与那跳跃的公式频率;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振。
他加大了运弓的力度。将那份“喜欢”;那份不甘;那份想要用音乐证明“存在”的执念;全部倾注进去。
乳白色的光点开始变大。光晕越来越清晰;范围越来越广。它们不再是柔和的涟漪;而是开始如同潮水般;向着那片代表“沉默指挥家”的浓郁黑暗涌去。
黑暗中响起了无声的尖啸。更多的负面情绪——愤怒;悲伤;背叛——化作更加狰狞的黑色触手;从四面八方向岑愿抽来。
江屿白脸色一白。他手中的扑克牌已经用掉了三张;剩下的牌光芒也明显黯淡。他猛地咬破自己的指尖;将一滴血珠抹在最后一张王牌——大小王之一的“白王牌”上。
“逻辑献祭;绝对守护!”
白王牌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形成一个蛋壳形的光罩;将岑愿完全笼罩在内。黑色的触手抽打在光罩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光罩剧烈震颤;表面出现裂痕。
江屿白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以自身精神力和生命力为代价;强行支撑着这个守护罩。
“快点……”他看着光罩中闭目演奏的岑愿;声音低不可闻。
岑愿“看”到了周围升起的白色光罩;也“看”到了光罩外疯狂攻击的黑色触手;更“看”到了江屿白嘴角那抹刺眼的鲜红。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是焦急;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再保留。
他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生命律动;都灌注到这最后的乐章中。
乳白色的光潮汹涌澎湃;它们不再是单纯的抵御;而是带着一种温和却坚定的净化力量;主动迎向那些黑色触手。光与暗接触的地方;黑色触手如同冰雪消融般发出滋滋的声响;化作缕缕青烟消散。
最终;那乳白色的光潮汇聚成一股洪流;狠狠地撞向了舞台前方那个“沉默的指挥家”。
指挥家挥舞断裂指挥棒的动作僵住了。它头部那片旋转的黑暗涡流开始剧烈波动;发出无声的哀嚎。它身上那件破烂的燕尾服开始片片碎裂;它的形体开始变得透明。
乳白色的光流温柔地包裹住它;渗透进去。
那扭曲的;充满否定和绝望的气息;开始一点点被抚平;被化解。
恍惚中;岑愿仿佛“听”见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那叹息里;有释然;有解脱。
“沉默的指挥家”的身影彻底消散在乳白色的光芒中。连同它一起消散的;还有观众席上那些剩余的亡灵;以及舞台上那令人窒息的黑暗。
乳白色的光芒缓缓收敛;最终化作点点星尘;消失在空气中。
音乐厅恢复了它破旧但正常的样子。窗外;甚至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像是黎明时分的光。
【最终安魂曲……完成……评价……完美。】
【副本:诅咒安魂曲;已通关。】
【奖励结算中……】
冰冷的提示音响起;虽然依旧没有感情;但那股扭曲的杂音消失了。
笼罩舞台的沉重压力彻底消失。
江屿白散去了摇摇欲坠的白色光罩;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他擦去嘴角的血迹;脸色苍白得像纸。
岑愿也耗尽了所有力气;手臂一软;小提琴差点脱手。他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闭眼的视野里;那片乳白色的光晕还未完全散去;温暖地包裹着他疲惫的灵魂。
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江屿白。
江屿白也正看着他。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对超出逻辑范畴之物的重新审视。
两人都没有说话。
劫后余生的寂静弥漫在空旷破败的音乐厅里。
忽然;一道柔和的白光在舞台中央亮起;形成一个旋转的漩涡。
那是……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