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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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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失重感将两人拖拽出那片弥漫着淡金色余晖的地下室。
再次脚踏实地时;刺目的白光让岑愿下意识地眯起了眼。耳边充斥着一种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声;像是无数精密仪器在同时运转。
他扶着江屿白;迅速打量四周。
他们站在一条宽阔;洁净得几乎反光的金属通道内。通道墙壁是冷硬的银灰色;镶嵌着不断流动着数据和符号的发光面板。头顶是均匀分布的白色光源;没有任何阴影死角。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臭氧的混合气味。
这里没有灰尘;没有腐朽;只有一种令人不适的;绝对的秩序感。
江屿白挣脱了岑愿的搀扶;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腰杆已经挺直。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通道两侧面板上流动的数据;那些是复杂的数学公式和逻辑命题。
“新环境。科技侧副本。”他迅速做出判断;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仿佛刚才在地下室的虚弱从未发生。
岑愿则感到一阵莫名的压抑。这个空间太“干净”了;干净到排斥一切杂乱和…情感。他下意识地想去感受空气中的“波纹”;却只“看”到一片平滑的;毫无波澜的银白色;像冻结的湖面。
冰冷的意念提示如期而至;但这次的语调平直;毫无起伏;如同机器朗读。
【副本:绝对理性法庭;已开启。】
【背景:欢迎来到逻各斯城。一个依靠绝对理性构建的完美乌托邦。情感被视为导致混乱、低效与错误的原始病毒。】
【规则:作为新入城者;你们已被标记为‘潜在情感携带者’。必须在72小时内;通过理性法庭的审判;证明你们的价值;否则将被执行‘情感格式化’。】
【警告:在逻各斯城;任何非理性行为;包括但不限于情绪化表达、无逻辑推断、艺术性创作;都将被视为违法;并积累‘熵减值’。熵减值为零时;将立即被逮捕并格式化。】
【玩家人数:2。当前熵减值:100。】
熵减值。像游戏里的血条;但清零意味着死亡——社会性死亡和物理性死亡的结合。
几乎是提示音结束的瞬间;通道一侧的金属墙壁无声滑开;走出两个穿着银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的“人”。他们身材匀称;五官标准得如同批量生产;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潜在情感携带者C-73;C-74。”其中一个制服人开口;声音和系统提示音一样平直;“跟我们前往临时居所;接受初步评估。”
没有询问;没有解释;只有指令。
江屿白没有任何异议;平静地跟上。岑愿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在这个地方;任何质疑可能都会被判定为“非理性行为”。
他们被带到一间四壁皆白;只有两张金属床和一个小桌子的房间。制服人留下两套银灰色的连体服和一份电子手册;便关门离开。门上没有锁;但岑愿能感觉到;有无形的监控笼罩着这个房间。
江屿白拿起电子手册快速浏览。上面详细列出了逻各斯城的法律法规;全部围绕着“理性”至上原则。他甚至找到了“熵减值”的扣分细则——无意义的微笑扣5点;使用比喻修辞扣10点;因个人喜好做出选择扣20点……
“一个极端化的理性主义社会。”江屿白放下手册;眼神里竟然闪过一丝……近乎于兴奋的光芒?“很有意思。纯粹的规则;清晰的逻辑链。这是我的领域。”
他看向岑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划;“在这里;你的那种‘感性’能力是最大的累赘。从现在开始;一切行动听我指挥。不要有多余的表情;不要有无谓的疑问;更不要尝试去‘感受’什么。模仿我的行为模式;将熵减值损耗降到最低。”
岑愿抿紧了唇。江屿白的话像冰冷的锁链;将他刚刚在上一个副本中建立起来的一点自信和主动性再次捆缚。在这个地方;他引以为傲(或者说;唯一依赖)的弦音;成了需要被严格管制的危险品。
“听到了吗。”江屿白追问;语气带着催促。
“……嗯。”岑愿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江屿白的主场。
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努力适应理性社会的前情感携带者”。面对前来进行评估的理性法官——一个眼神如同扫描仪的老者——江屿白对答如流。他用严谨的逻辑分析城市架构的优越性;用数据论证情感带来的危害;甚至指出了手册中几条法律条文在逻辑上可以优化的细微之处。
他的熵减值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因为“表现出卓越的逻辑潜质”而增加了10点。
而岑愿;只是沉默地跟在后面;努力控制面部肌肉;避免任何可能被解读为情绪的表情。他感觉自己像个拙劣的模仿者;每一步都走在悬崖边缘。当理性法官那毫无温度的目光扫过他时;他几乎能感觉到熵减值在岌岌可危地晃动。
评估结束;他们获得了在城内有限活动的权限。
走在冰冷空旷的街道上;看到的“市民”们都穿着同样的银灰制服;行色匆匆;表情漠然。没有人交谈;即使有必要的交流;也是通过手持的数据板进行无声的信息传递。整个城市安静得可怕;只有飞行器滑过的微弱气流声和仪器运转的嗡鸣。
这里没有音乐;没有绘画;没有色彩;没有…生命的气息。
岑愿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窒息感。
江屿白却似乎如鱼得水。他一边走;一边快速记录着街道布局;监控探头位置;市民行为模式。他在脑中飞速构建着这个城市的运行逻辑模型;寻找规则漏洞和审判的突破口。
“审判的关键在于证明我们对‘理性’的贡献大于‘情感’的危害。”江屿白低声对岑愿说;像是在做案情分析;“我需要找到这个城市目前面临的;纯粹依靠逻辑无法解决的‘难题’。这是我们唯一的生机。”
他们路过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个数十米高的金属雕塑——那是一个被简化为几何图形的人脑;上面缠绕着无数代表逻辑电路的发光线条。
雕塑基座上刻着一行字:【理性指引文明;情感导向毁灭。】
就在这时;广场另一侧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骚动。
一个穿着研究员制服的年轻男子;不知为何;突然抱住了广场边的金属路灯杆;将脸颊贴在了冰冷的金属表面上。他的肩膀在轻微耸动。
“检测到非理性接触行为。熵减值扣除20点。”冰冷的电子音凭空响起。
两名附近的制服警卫立刻上前;面无表情地将那名研究员从灯杆上拉开。
“我只是……只是想感受一下……”研究员喃喃自语;眼神有些涣散;“温度……冰冷的温度……”
“检测到无逻辑语言。熵减值扣除10点。”
研究员的熵减值显然已经所剩无几。他被警卫一左一右架住;拖离广场。他的目光绝望地扫过周围漠然的市民;最终落在了岑愿和江屿白身上。
那一刻;岑愿清晰地看到;那研究员眼中闪过一抹极其浓烈的不甘和……悲伤。
紧接着;让岑愿心脏骤停的一幕发生了。
那名研究员在被拖走的最后一刻;竟然对着他们;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
“救……”
后面的字没能成形;他就被迅速带离了广场。
周围恢复了一片死寂。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市民们继续匆匆行走;连目光都没有偏斜一分。
岑愿僵在原地;手脚冰凉。他下意识地看向江屿白。
江屿白的眉头微微皱起;但很快松开。他低声道;“不要有任何反应。他的行为已经构成严重违规。同情在这里是重罪。”
他的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
“可他……”
“没有可是。”江屿白打断他;目光严厉;“记住你的熵减值。记住规则。在这里;感性等于自杀;也会连累我。”
他不再看那名研究员消失的方向;转身继续前行;“跟上。我们去图书馆数据库;查找这个城市近期的‘未解难题’。”
岑愿看着江屿白冷漠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名研究员消失的街道尽头。
在这个绝对理性的冰冷都市里;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身边这个队友的内心;似乎比这些金属墙壁更加坚硬;更加……缺乏温度。
而那个研究员无声的求救;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