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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雨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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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在昨天,我不能确定。”
从昨天深夜开始下雨,直到现在天空仍黯淡不明。令人想起旧照片的颜色,被嵌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早已蒙上一层薄尘,让人想起从天际降下的细密的雨。
昏沉的天色反而能让我获得些许奇特的安全感,再加上推开窗户呼吸到的,混杂潮湿气息和泥土气味的空气,仿佛自身也成为组成周围场景的一部分了。就连那天也是,我看见暮色中我自己站在伞下,低头看荒草被打湿的形态。雨混杂着风。水珠从百合花枯焦的花瓣尖端滑落,花蕊湿淋淋的。我蹲下擦拭台面上的污水,之后把新的花束放好。想了想,还是把伞留下了。
可能是阴雨连绵天气的原因,最近总是梦到以前的事情。我穿上外套走出家门。街道上四处弥漫着湿润的凉意,将行人笼罩。路面留存着积水,呈现出被洗涤过的鲜明。
进入地铁站,因为不处于早晚高峰,平日人来人往的地铁站意外的空旷,只有寥寥无几的乘客和在岗的地铁站工作人员。我凝视着地板上湿漉漉的鞋印和凝聚的水滴。
“驶往●●方向的列车即将进站,乘坐列车的乘客请注意安全,退至黄线外。”
……说起来,我是要去哪里?
在某个念头进入脑中的一瞬间,地铁伴随着噪声与广播提示音到站了。我无法再继续思考,跟随几名乘客走进地铁,找了一处四周没有人的座位坐下。
“下一站即将到达。”
明明应该是在近旁响起的播报声,不知为何听起来格外遥远。仿佛从未知的地方传来,迫近头颅最边缘,缓慢地扩散入大脑皮层神经纤维脊髓,变成杂乱、细微的摩擦,最后又归于寂静。五感逐渐麻木,转变为难以形容的沉重与酸涩,是困意袭来的感觉。
就这样睡一觉也没有关系吧?我一边想着,一边闭上眼睛。
「雨水让玻璃窗更加模糊了。它们勾勒出水痕后滑落到窗沿,汇聚成几个小水洼,再被雨刷器摆动着除去。有车灯反射出的光芒刺痛了眼睛,但片刻后又完全归于黑暗。
“要去哪里呢?”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
但我们一定会到达同一个地方。」
等我醒来睁开双眼时,车厢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列车没有动,周围也一派寂静,简直像是被封存了很久一般。
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故吗?车厢门是打开的,地铁站却也同样空无一人。无论出现什么突发事件,都不应该让所有人消失无踪才对。车厢中此时也好像弥漫着冰冷的空气。我走出车厢,察觉到走过的地方:安检区、客服中心、售票处,皆是杳无人迹。电梯也停止了。偌大的地铁站里只回响着我的脚步声。
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我顺着指向标,找寻最近的出口。还好,这并不是什么密室,站在台阶下抬头能望见覆盖着阴霾的天空。我就这样平安地走出了地铁站。结果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道路上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人行道上的赶路者。他们都目不斜视地看往前方,除此之外映不出任何事物。
然后我想起我应该去学校,明明已经这个时间了。学校离地铁站很近,只要笔直向前走很快就能到。当我进入校门口时,门卫一言不发,沉默着打开了门。他没有在看我,或者说他应该什么都没有在看。没有留给思考的时间,我该走了。
我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自己的班级。嘈杂的说话声从教室内溢出来,看来现在是课间休息,那么我出现在这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不足为奇了吧。
踏进教室后我意识到了那件事。
所有喧哗戛然而止,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人,和地铁站相同,和街景相同,甚至和门卫室相同。谁都不在那里。因为我想过一瞬要回去,所以我回来了。只是这样,仅此而已。灯光熄灭,它们都消失无踪。教学楼里变得有些昏暗,只剩落日带来的沉郁色彩映在墙上。我拿出衣服口袋里的手机,按下侧边按键,亮起的屏幕右上角显示着“无信号”,时间则是下午五点半。
我决定先在这么多相同的桌子里找寻我的座位,先试了试电灯开关,很幸运,发出轻巧的咔哒声后就轻而易举地打开了,走到教室后方,只有一张课桌放有书本和纸页,封面上写着“凌羽”,是我的名字。
凌羽的笔记本:
就像某些声音可以被长久忽略在某一瞬间又被觉察到一样,如果想这样做,说不定就能在任何瞬间捕捉闯入性思维。我会在某个平常的时间点回忆起各种各样的经历,它们于脑海中如同剪辑过后的拼接画面般流动着,包裹着生涩的语言与情感。例如,一个平常的午后,我坐在图书馆里,出神地望着玻璃窗外来来去去的学生。高三年级本不应该这样悠闲,但我经常想回避很多事情和沉浸入某些氛围。就像行人走在高架桥上,他们跟着前面的人,不清楚正在前行的道路通向哪里,而且可能随时会被撞得血肉模糊。大概我就是在回避这个结局,亦或我的结局其实也早已注定,我只是沿着既定的路线出演。
图书馆内已经相对来说很安静了,细碎的小声音都能传入耳中,像是椅子挪动,书籍翻页。
要是今天下雨就好了,我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
“我们在暗不见底的水中下沉。”
我转过身去。她轻声念出的是我昨天梦里看到的那本书中的句子,她也梦见过同样的事情吗?
话语的结尾被其他人发出的杂音遮掩。似乎要上课了,看来我还是回教室比较好。
室外阳光明媚。三三两两的学生汇聚在一起,影子和他们紧密相接。我听说过影子是作为不完整自我的投影,也会有未知存在于此处。只需从特殊的方向观测,我们就能去往交叠的点。
……
一阵强风吹过,门板开始发出令人不安的哐当响声,我放下笔记本,走到窗前。映入眼帘是日落景象,天边浮现橙红色染上金边的火烧云,太阳西沉。暗处的人工湖旁隐约能看到晃动的影子,是投影,还是唯有从这个方向观测才能被认知,仅受缚于过去显现的虚像?
受人工湖影响周边都是湿地水生植物芦苇香蒲草,大致是这样,我不记得有没有水仙风信子鸢尾,或许它们已经凋落了。松垮的淤泥蔓延到石头上,有人特意设计成具备观赏性的石块。
她站在那。在半人高的枯黄芦苇前面背映夕阳,身形晦暗。她曾经说出过的那句话与当下重叠。
「你还会做那个梦吗?」
“学长?”
学长?
“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见过你,凌羽学长。
“你也借了那本书,我梦里的书。”少女的目光移向倒伏一片的芦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可能因为……我在做梦吧。”我犹疑不决地回答道,随后因为我不着调的回答感到有点后悔,少女听到这句话却露出了微笑。
“是吗?应该就是这样,我们都是。”
“你是……颜岸音……同学?”
我想起来借阅登记表上写着的秀丽又工整的字体,一定是她的名字。
“嗯,是我,叫我岸音就好。”
天已经完全黑了,颜岸音拿出手机,幽蓝的光线照亮了一小片区域,我看见她的脸在蓝光中格外清晰。她在这里,她是真实的。带着寒意的风又吹来在此处盘旋。
“明天还会下雨。”
“……?”
她拿手机给我看,右上角也显示着“无信号”,但可以看到天气预报的功能部分似乎仍然正常运转,出现一条新消息:“提醒:明天有雨”。这是哪里的预报啊,我想,也打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赫然出现了相同的消息。
“说不定是整个地球都要下雨。”她好像不太在乎地按下息屏键,这下黑暗里只剩我一人的手机光线了。
我尝试点击手机里其他功能,还是显示无网络链接。她在一旁看着,叹了口气。
“看来我们今天只能在学生宿舍过夜了,”她眺望着远方宿舍楼不清晰的边缘小声自言自语。我感到一种担忧与恐慌,害怕她如同我的猜测那样,虚影般消失不见。
“……我们明天还会在这里吗?”
她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很快又对我笑了,“如果明天我们都没有消失,就还在这里见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