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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融雪时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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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暮色总是匆忙,下午五点钟,窗外的天空已沉淀为一片灰蓝。细雪无声飘落,将对面屋顶和枯枝逐渐染白。室内暖气充足,窗玻璃上凝结着朦胧水雾。
谢海安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练习册在面前摊开。笔杆被他无意识地轻咬着,一道物理题已困扰了他将近十分钟。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他抬头,看见纪深庭带着一身寒气进门。黑色大衣肩头缀着未融的雪花,鼻尖与耳廓冻得泛红,连浓密睫毛上都沾着细碎晶莹。
“哥。”他轻声唤道。
纪深庭的应答带着被寒风浸过的微哑。他挂好大衣,目光落在摊开的练习册上:“还在做题?哪里不会?”
“这道。”笔尖轻点纸面,“受力分析总觉得不对。”
纪深庭走近,没有立即看题,而是先伸手用手背轻触他的脸颊。带着室外寒意的皮肤碰到温热的肌肤,谢海安下意识地缩了缩。
“手这么凉。”少年小声说。
“雪下大了。”纪深庭不在意地收回手,在他身旁坐下,俯身看题。那股清冽的气息——混合着室外风雪与淡淡烟草的味道——瞬间将谢海安笼罩。
“这里,”纪深庭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流畅地画出图示,“摩擦力的方向漏了。你看,这样……”
他的讲解条理清晰,声线低沉平稳。谢海安听着,不时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只手上——修长的手指,分明的骨节,因寒冷而泛着微红。就是这双手,在他年幼时笨拙地替他系过围巾,发烧时用湿毛巾敷过他的额头,在父母争吵最激烈、物品碎裂时紧紧捂住他的耳朵。
“明白了?”讲解结束,纪深庭侧头看他。
“懂了。”谢海安收回思绪,重新拿起笔。
纪深庭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向后靠在沙发底座上,指尖轻按眉心,眉宇间带着难以察觉的倦意。
“公司很忙?”谢海安边写公式边问。
“年底事多。”他闭着眼回答,“吃过饭了吗?”
“在等你。”
纪深庭睁开眼,看了他片刻,起身走向厨房:“我去热饭。妈下午来过电话,他们今晚不回来了。”
笔尖在纸上轻微停顿,谢海安低低应了一声。对于父母这种长期的、心照不宣的缺席,他们似乎都已习惯。
厨房传来微波炉运转的嗡鸣与碗碟碰撞的轻响。谢海安做完题目,收拾好书本,也走到厨房门口。他倚在门框上,看着纪深庭挽起衬衫袖子,熟练地准备晚餐。柔和灯光勾勒出他宽阔的肩线和微低的脖颈,比少年时期显得更加坚实。
“别站着,拿筷子。”纪深庭头也不回地说。
简单的两菜一汤被端上桌,是保姆白天准备好的。屋内温暖,饭菜热气在灯光下氤氲成朦胧的纱。
“下周末……”谢海安扒着饭,声音有些含糊,“学校有文艺汇演。”
纪深庭夹菜的动作未停:“需要我去?”
“你有空吗?”少年抬起头,眼中带着自己未曾察觉的期待,“班里有合唱,我……站在第一排。”
纪深庭看向他。弟弟的眼睛很像母亲,清澈,眼尾微垂,认真看人时总显得格外专注,甚至带着些许无辜。他咽下食物,点了点头:“几点?我调整一下排班。”
笑意从谢海安唇角轻轻漾开。他低下头,继续吃饭:“下午两点开始。”
饭后,纪深庭去书房处理未完成的工作。谢海安洗完澡,擦着头发经过书房门口,看见里面亮着的台灯和纪深庭专注的侧影。他没有打扰,安静地回到自己房间。
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的雪似乎更大了,能听见风掠过窗缝的细微呜咽。他想起许多童年往事——哥哥也曾不是这般沉稳沉默,会带着他在雪地里奔跑、打雪仗,会把冻得通红的手突然塞进他的后领,看他气恼跳脚而开怀大笑。
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呢?大概是从父母关系急转直下,家中氛围日渐冰冷之后。纪深庭仿佛在一夜之间扛起了许多,变得沉默而内敛,用那时尚显单薄的肩膀,在他与那个摇摇欲坠的家之间,撑起了一片缓冲的天地。
隔壁传来轻微的关门声——纪深庭回房了。
谢海安翻过身,将脸埋进蓬松的枕头。上面有阳光晒过的气息,还有这个家特有的、混合着洗衣液与淡淡书卷的清冷味道,其中又缠绕着一丝属于纪深庭的、让他安心的气息。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屋外风雪交加,室内灯火温存。他们之间隔着一道走廊,像是两个独立而小心翼翼的世界。但有些东西,如同雪下悄然蔓延的根系,或冰封河面下暗涌的暖流,正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缓慢而固执地滋生、连结。
救赎或许尚远,但这一点相依的温暖,在这漫长而酸涩的青春岁月里,已然足够甘甜。